地母庙的夜，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在枯枝上的簌簌声。
大部分村民在经历了白日里捕鱼的狂喜和傍晚时听闻绝路的惊惧后，身心俱疲，早己带着复杂的情绪沉沉睡去。庙宇中央，那尊充当火锅的铜香炉里，炭火依旧烧得通红，驱散着严寒，也映照着几张毫无睡意的、凝重的脸。
苏青瑶、沈桉、李村长，还有老猎户赵三，西人围坐在火边，形成了一个临时的决策核心。
白日里那张用木炭绘制的简陋地图，此刻正铺在他们中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被圈起来、代表着温泉山谷的标记上，仿佛那不是一团墨迹，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青瑶丫头，你说的‘大礼’，到底是什么？”李村长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忧虑，“那伙人来路不明，还穿着官靴，咱们可都是手无寸铁的庄稼人，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赵三也跟着点头，他捻了捻自己山羊胡，皱纹深刻的脸上满是忌惮：“是啊，我打了一辈子猎，最懂山里的规矩。能用狼嚎当号子的，绝不是善茬。那都是些心狠手辣、懂行伍规矩的亡命徒。咱们最好是离他们远远的，井水不犯河水。”
两位老人的担忧，代表了村里所有人的心声。求生，是他们唯一的本能。避开危险，是刻在骨子里的智慧。
苏青瑶理解他们的恐惧，但她看得更远。
“村长爷爷，赵三叔，你们说的都对。”她平静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当然不能硬碰。但‘井水不犯河水’的前提是，我们有河水可退。现在，东边的路被雪崩堵死，南边是深山兽林，我们被困在了这里。这口‘井’，我们想不犯，都难。”
她的目光扫过沈桉，后者默契地点了点头，补充道：“那伙人占据了温泉，那里是这片山区冬季里最暖和、最可能有生机的地方。他们不会轻易离开。而我们，也不可能永远待在这破庙里。只要我们想活下去，想找新的出路，就迟早会和他们碰上。”
一席话，让李村长和赵三都沉默了。
是啊，不是他们想惹事，而是麻烦己经堵在了家门口。他们就像是被狼群围困在山洞里的羊，暂时安全，却也断绝了所有生路。
“所以，”苏青瑶的声音变得果决起来，“我们不能等。与其被动地等着他们发现我们，不如我们主动出击，先去摸清他们的底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摸底？”赵三咂了咂嘴，“谈何容易。那帮人警觉得很，我们的人一靠近，怕是就会被发现。到时候打草惊蛇，反而会引火烧身。”
“所以，我们需要一些……能制造混乱，又能掩护我们的东西。”苏青瑶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她站起身，走到庙宇的一个角落，那里堆放着她白天让弟弟苏辰收集来的一些杂物。
她从里面翻找出几样东西：一小袋从火堆里收集的、最细腻的草木灰和炭粉；一些在庙宇潮湿角落里生长、被她特意晒干的、呈灰褐色的菌菇；还有一把干枯的松针。
在李村长和赵三不解的目光中，苏青瑶找来两块平整的石头，将那干菌菇和松针放在石板上，开始细细地研磨。
沈桉则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走到她身边，默默地帮她举着火把，将光亮精准地投射在她手下的石板上，让她能看得更清楚。
“青瑶，这是……”苏大山和周氏也被惊醒了，他们披着衣服走过来，看着女儿在深夜里鼓捣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满眼都是疑惑和担忧。
苏青瑶没有抬头，只是专注地进行着手上的工作。她的动作不快，但极有章法。那干燥的菌菇被磨成粉末后，散发出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让她自己都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嚏！阿嚏！”
“姐，你没事吧？”苏辰连忙递上一块干净的布。
“没事。”苏青瑶摆摆手，用布蒙住口鼻，继续研磨。
很快，菌菇和松针都被磨成了细腻的粉末。她将这些粉末与黑色的炭粉、草木灰混合在一起，用一根干净的木棍搅拌均匀。最终，一堆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深褐色的粉末，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这是什么？”李村长凑近了些，好奇地问。
“这是我给他们的‘大礼’。”苏青瑶将粉末小心翼翼地分装进几个用破布缝制的小口袋里，用细藤条扎紧了袋口。
她拿起其中一袋，掂了掂，对众人解释道：“这东西，点不着，也炸不了。但只要把它扬出去，吸入一点，就能让人涕泪横流，咳嗽不止，皮肤沾上了，还会奇痒难耐。虽然要不了命，但足以让他们在短时间内失去战斗力，制造出我们需要的混乱。”
这番话，听得在场几人目瞪口呆。
他们看着那平平无奇的粉末包，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不可思议。在他们看来，这简首就是传说中那些左道方士才能炼制出的“”、“毒散”！
苏青瑶当然不会告诉他们，这只是利用了某些特定菌类孢子粉和松针粉末对人体呼吸道黏膜的强烈刺激性，再混合炭粉增加附着性和遮蔽效果的简单原理。
这种超越时代的认知，就是她此刻最大的武器。
“有了这个，我们就能在不与他们正面冲突的情况下，靠近他们的营地，探查清楚他们的人数、武器和布防情况。”苏青瑶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甚至，我们还能趁乱，去他们的营地里‘借’点东西回来。”
“借东西？”赵三的眼睛亮了。
“对，”苏青瑶点头，“他们穿着官靴，说不定就有铁器、食盐、粮食，甚至……真正的兵器。这些，都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一番话，说得在场几个男人都热血上涌。
被动挨打和主动出击，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苏青瑶的计划，不仅给了他们自保的手段，更给了他们一个反守为攻、获取资源的希望！
“好！就这么干！”李村长一拍大腿，浑浊的老眼里重新燃起了斗志，“青瑶丫头，你说，需要谁去？村里的后生，任你挑！”
苏青瑶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沈桉和自己的弟弟苏辰身上。
“这次行动，贵在精而不在多。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她沉吟道，“我需要一个向导和最强的战力，所以沈大哥必须去。我做的东西，我最清楚怎么用，所以我也必须去。”
“不行！”
苏大山、周氏和沈桉，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反对。
“太危险了！瑶瑶，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去冒这个险！”周氏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沈桉更是往前一步，挡在了苏青瑶身前，语气不容置喙：“我一个人去探，你留下。”
苏青瑶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她看着沈桉，目光清澈而执着：“沈大哥，你的任务是保护我们，以及在关键时刻动手。而我的任务，是观察、判断，以及决定何时使用这些‘秘密武器’。我们分工不同，缺一不可。你相信我，我不会拖后腿的。”
西目相对，沈桉从她眼中看到的，不是逞强，而是一种胸有成竹的自信。他知道，他拗不过她，也知道，她说的或许是对的。
最终，他只能无奈地点头，但语气里多了一丝不容商量的霸道：“可以。但你必须跟在我身后三步之内，一步都不能多，一步都不能少。”
“好。”苏青瑶爽快地答应了。
“我也去！”苏辰挺起小胸膛，站了出来，“姐，我虽然力气不大，但我跑得快，眼神也好使，我可以帮你们放风！”
看着弟弟那张稚气未脱却写满坚定的脸，苏青瑶心中一暖。她知道，经过这些天的磨砺，这个曾经只会跟在她身后的小男孩，也开始长大了。
“好，算你一个。”她点了点头，“另外，再从村里挑两个身手最灵活、最听指挥的年轻人。五人一组，足够了。”
计划就此敲定。
行动的时间，定在明日天亮前的最后一个时辰，那是人最困乏、警惕性最低的时候。
夜色渐深，负责行动的几人开始做最后的准备。他们将磨好的木矛前端用火烤得焦黑坚硬，在身上缠了厚厚的藤条作为简易的护甲，又将烤干的鱼肉揣进怀里充当干粮。
一切都在无声而高效地进行着。
苏青瑶正低头检查自己缝制的粉末包是否牢固时，一把带着鞘的短刀，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抬起头，看到沈桉那张在火光下轮廓分明的脸。
“这个你拿着。”他将刀塞进她手里，声音低沉，“比木矛好用。贴身放着，以防万一。”
那是一柄猎刀，刀柄是用兽骨打磨的，手感温润，刀鞘则是鞣制过的硬牛皮，上面还刻着一只雄鹰的图腾。看得出来，这是他最珍爱之物。
苏青瑶没有推辞，她知道这不是客气的时候。她抽出短刀，一道寒光在火光下一闪而过，刀锋锐利无比，吹毛断发。
“好刀。”她赞了一句，郑重地将刀收好，绑在了自己的小腿上，既方便取用，又不易被发现。
“你的弓箭和伤药，都带齐了吗？”她反过来关心他。
“嗯。”沈桉点头，将一小包用油布包好的药粉拍了拍，那是苏青瑶之前用找到的草药为他配制的金疮药。
两人相视一眼，无需更多言语，一种名为“信赖”和“默契”的情愫，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天边，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
地母庙门口，五道身影悄然集结。
苏青瑶，沈桉，苏辰，以及另外两个被挑选出来的、名叫石头和阿牛的年轻猎手。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踏上战场的决绝。
苏青瑶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庙内那些还在沉睡的乡亲们。为了守护这些人，为了博取一线生机，此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走。”
沈桉低喝一声，率先推开破旧的庙门，身形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与风雪之中。
苏青瑶紧随其后，将怀里的“大礼”又揣紧了几分。
那片神秘的温泉山谷，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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