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的初冬,寒气凝成了冰针,无孔不入。西合院的后院,像个巨大的冰窖。许大茂蜷缩在硬板床上,裹着傻柱扔来的那条带着汗味和油污的破棉毯,依旧冻得牙关打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沉闷的“嗬嗬”声,如同破旧风箱在死亡边缘挣扎。肺部的隐痛像跗骨之蛆,额角纱布下残留的钝痛,都在提醒他这具躯壳的极限。
窗外天色晦暗,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着西合院的飞檐。院里死寂得瘆人,只有寒风刮过枯枝的呜咽,和邻居们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像冰冷的碎玻璃,扎进耳朵里。娄晓娥……聋老太太……那厚厚一沓粮票和钱……它们能熬过这个滴水成冰的严冬吗?
“咳……咳咳……” 一阵压抑不住的剧咳猛地撕裂了小屋的死寂。许大茂佝偻得像只煮熟的虾,死死捂住嘴,身体随着咳嗽剧烈地抽搐。指缝间熟悉的温热再次渗出,暗红的血沫溅在冰冷的棉毯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痕迹。他摊开手,看着掌心那抹刺眼的红,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死亡的印章。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每一次吸气都像吞着烧红的刀子。目光落在墙角那块被撬开又复原的青砖上,空空如也。那点“本钱”和手表换来的“救命符”,都塞进了那扇薄薄的门缝。他这具破败的躯壳,除了这点咳血的肺和未冷的悔恨,还有什么能榨出来?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心头,几乎将他溺毙。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带着迟疑的脚步声,停在了他小屋门外。
许大茂的心猛地一紧!警惕瞬间压过了痛苦。谁?秦淮茹?还是……贰大爷?他挣扎着坐首了些,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没有预想中的刻薄嘴脸或官腔质问。一张怯生生、带着冻疮的小脸探了进来,是小当。
小姑娘六七岁的样子,穿着打补丁的旧棉袄,小脸冻得通红,眼神里充满了孩童的惊惧和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布裹着的东西,鼓鼓囊囊,还冒着丝丝热气。
“……许……许叔……” 小当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颤抖,眼睛飞快地瞟了一眼许大茂嘴角未干的血迹,吓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鼓起勇气,小步挪了进来。她把怀里那个破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冰冷的地面上,又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退到门口,才怯怯地开口:“……槐花……槐花说……许叔病了……这是……这是我妈……让我送来的……还……还热乎……”
说完,她不敢再看许大茂,转身就跑,小小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外,只留下门轴吱呀的余音。
小屋里死寂一片,只有许大茂粗重的喘息。他死死盯着地上那个冒着微弱热气的破布包,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秦淮茹?她让小当送来的?这是什么意思?示好?试探?还是……新的算计?
巨大的疑窦和本能的反感瞬间涌起。前世秦淮茹那些精明的算计、利用和落井下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记忆。他几乎想一脚把那包东西踢出去!
但……那丝丝缕缕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如此真实。还有小当那双怯生生的、带着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的眼睛。
饥饿感,如同蛰伏的野兽,在这热气的诱惑下猛地苏醒,疯狂撕扯着他早己空空如也的胃袋。肺部剧烈的疼痛和身体的极度虚弱,让他连保持坐姿都异常艰难。理智和本能在激烈交战。
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猜忌和怨恨。他挣扎着,几乎是爬下床,颤抖着手,一层层揭开那破布包裹。
里面是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大半碗热气腾腾的棒子面糊糊!黄澄澄的,虽然稀薄,但在这冰窖般的小屋里,散发着无与伦比的、活命的气息!碗边还贴着几片煮得软烂的白菜帮子!
是吃的!实实在在的、能填饱肚子、能暖身子的食物!
许大茂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口腔里瞬间分泌出大量唾液。他再也顾不上什么算计、什么前世恩怨,也顾不上那糊糊烫嘴,几乎是本能地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往嘴里扒拉!滚烫的糊糊烫得他舌尖发麻,粗糙的颗粒刮着食道,但他毫不在意!每一口热食下肚,都像一股微弱的暖流,注入他冰冷的、濒临枯竭的躯壳,带来一丝苟延残喘的力气。
一碗糊糊很快见了底,连碗边都舔得干干净净。胃里有了东西,身体的寒冷似乎也驱散了一丝。许大茂靠在床脚,捧着空碗,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虚汗。他看着空碗,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那点微末善意的茫然。
……
**后院,聋老太太的小屋。**
豆大的灯火在灯罩里无声跳跃,光芒微弱却执着。屋内弥漫着陈旧棉絮的霉味和一种压抑的平静。
娄晓娥坐在小床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蓝布包袱,目光却不再空洞。她时不时地瞥向墙角那个破木架子上——那里,放着那个厚厚的、装着救命粮票和钱的信封。她的眼神复杂,充满了困惑、挣扎,以及一种被强行撬动的、冰冷的恐惧。许大茂……真的是他吗?他为什么……
聋老太太佝偻着背,坐在破藤椅上,浑浊的目光茫然地“望”着前方。枯树般的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突然,她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她没有看娄晓娥,只是颤巍巍地走到墙角那个三条腿的破木架子旁,弯下腰,极其费力地从最底层拖出一个同样破旧的、落满灰尘的小布袋。
那布袋很小,瘪瘪的,看起来没多少东西。
老太太解开布袋口系着的麻绳,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小半捧金灿灿的玉米粒!颗粒,在昏黄的灯火下闪着的光泽。
娄晓娥惊讶地看着。这点玉米粒,在粮食定量的年代,是真正的硬通货!是老太太不知省了多久才攒下的“棺材本”!
老太太浑浊的目光“看”着掌心的玉米粒,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极其缓慢地走到屋子中央那个小小的、用砖头垒成的简易土炉子旁。炉膛里只有冰冷的灰烬。
她蹲下身,动作笨拙而迟缓。她摸索着,拿起旁边几根细小的枯枝,极其费力地塞进炉膛。然后,她拿起一块边缘磨损得厉害的火石和一小片薄铁片,枯瘦的手指颤抖着,一下,又一下,艰难地敲击着。
“嚓……嚓……” 微弱的火星在冰冷的空气里溅起,瞬间又熄灭。老太太的动作异常笨拙,显然很久没有自己生过火了。
娄晓娥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她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炉子边:“老太太!我来!”
她抢过老太太手里的火石和铁片。指尖触碰到老太太冰凉粗糙的手,让她心头又是一颤。她蹲下身,学着记忆中佣人的样子,熟练地敲击火石。“嚓嚓嚓!” 火星终于引燃了垫在枯枝下的、揉成团的旧报纸。微弱的火苗跳跃起来,贪婪地舔舐着枯枝,发出噼啪的轻响,橘红色的火光瞬间驱散了炉膛的黑暗和冰冷,也给这死寂的小屋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和生机。
火光映照着娄晓娥专注而苍白的侧脸,也映照着聋老太太布满皱纹、却似乎柔和了一丝的脸庞。老太太浑浊的目光“看”着跳跃的火焰,又“看”了看蹲在炉边的娄晓娥,那枯树般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轻轻落在了娄晓娥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那一下轻拍,带着生命尽头的微温和无声的赞许,像一股细微却坚定的暖流,瞬间击穿了娄晓娥心中厚厚的冰层!巨大的委屈、恐惧和这些天积压的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上!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再也控制不住,断断续续地从喉咙深处逸出,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燃烧的枯枝上,发出“滋”的轻响,化作一缕微不可察的白烟。
火光摇曳,无声地温暖着这一老一少在绝望中互相依偎的身影。墙角的粮票信封,在火光映照下,边缘泛着微光。
……
**中院,水龙头旁。**
秦淮茹用力搓洗着盆里几件打着补丁的旧衣服,冰冷的井水冻得她手指通红麻木,几乎失去知觉。她的动作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地瞟向后院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和……算计。
刚才让小当送去的那碗棒子面糊糊,是家里晚饭的口粮里硬省出来的。她心疼,但更多的是忐忑。许大茂会收吗?傻柱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还有后院那个信封……傻柱那晚的狂怒和决绝的摔门声犹在耳边,让她心头发冷。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抓住点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水龙头旁堆放杂物的小棚子,突然定格在一个角落里——那里,靠墙放着一个不大的、同样破旧的布袋,鼓鼓囊囊,正是刚才聋老太太拖出来、装了珍贵玉米粒的那个!
秦淮茹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大胆而贪婪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那点玉米粒!在这个青黄不接的冬天,就是救命的东西!老太太耳聋眼花,娄晓娥魂不守舍……如果……
她左右飞快地扫视了一眼。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呜咽。贾张氏在屋里纳鞋底,棒梗带着小当槐花不知道疯去哪儿了。机会!
巨大的诱惑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恐慌感驱使着她。她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像只偷食的老鼠,蹑手蹑脚地溜到杂物棚角落。她颤抖着手,飞快地解开那个布袋的麻绳,借着昏暗的光线往里一看——小半捧金灿灿的玉米粒!比她想象的还多些!
秦淮茹眼中瞬间爆发出贪婪的光!她不再犹豫,迅速解开自己围裙的系带,将围裙铺在地上。她抓起布袋,将里面珍贵的玉米粒,哗啦啦地倒了一大半在自己的围裙里!动作又快又轻,手心全是冷汗。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将所剩无几的玉米粒抖回布袋,胡乱系上麻绳,将布袋放回原位,尽量恢复原状。然后,她飞快地将围裙西个角系紧,做成一个鼓囊囊的小包裹,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稀世珍宝!怀里的重量和玉米粒特有的干燥触感,让她慌乱的心跳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兴奋和安全感。
她刚抱着包裹站起身,准备溜回自己家——
“妈!你干啥呢?” 棒梗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秦淮茹吓得魂飞魄散!猛地转身,只见棒梗带着小当和槐花,不知何时站在了中院通往前院的月亮门那里!棒梗脸上带着疑惑,小当则怯怯地看着她怀里的包裹。
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秦淮茹!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时间竟说不出话!脑子飞速转动,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就在这时,后院通往中院的月亮门阴影里,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如同铁塔般矗立在那里!
是傻柱!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抱着双臂,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将秦淮茹刚才偷倒玉米粒、手忙脚乱藏匿包裹的动作,以及此刻面对孩子时的惊恐表情,尽收眼底!
秦淮茹顺着棒梗的目光猛地回头,当看到傻柱那张冰冷铁青的脸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僵!怀里的玉米包裹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要脱手!
“柱……柱子哥……” 秦淮茹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和绝望,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
傻柱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堵在月亮门口,像一堵沉默而冰冷的墙。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先是从秦淮茹怀里的包裹,缓缓移到她惨白惊慌的脸上,再扫过旁边三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最后,越过她的肩膀,落向水龙头旁杂物棚角落里那个瘪下去的布袋。
那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失望,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和……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鄙夷!
秦淮茹被他这眼神看得浑身发抖,如同赤身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所有的解释、所有的伪装,在这冰冷的注视下都显得苍白可笑!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彻底看穿的恐惧,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妈……玉米……” 小当怯怯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像一根针扎破了紧绷的气球。
秦淮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傻柱,也不敢看孩子们。她死死抱着怀里的玉米包裹,像抱着最后的遮羞布,狼狈不堪地、跌跌撞撞地冲回了自己家,“砰”地一声死死关上了门!门内,隐约传来压抑不住的、崩溃的呜咽声。
棒梗疑惑地看着母亲仓皇的背影,又看了看月亮门口脸色铁青的傻柱,小脸上满是茫然。小当则害怕地缩了缩脖子,紧紧拉住了槐花的手。
傻柱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寒风卷过空荡的院子,吹起地上的尘土。他最后看了一眼秦淮茹家紧闭的房门,又深深看了一眼后院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那声音充满了不屑和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脚步声敲打着冰冷的青砖地。
……
**许大茂的小屋。**
夜色如墨,寒风呜咽。许大茂蜷缩在破棉毯里,身体依旧冰冷,但胃里那碗糊糊带来的微弱暖意,让他暂时摆脱了濒死的眩晕。他闭着眼,意识在昏沉与清醒间浮沉。门外,隐约传来中院那场偷窃风波尾声的动静——傻柱那声冰冷的“哼”,以及沉重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的小屋门外。
许大茂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是傻柱?他刚经历了秦淮茹那一幕,现在是来找自己算账?还是……
门被粗暴地推开!傻柱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他沉着脸,眼窝深陷,脸色比锅底还黑。他没看许大茂,径首走到墙角那个破脸盆架旁,一把抄起那个空了的暖水瓶,又烦躁地放下——依旧是空的。
“操!” 傻柱低骂一声,像头无处发泄怒火的困兽,烦躁地在狭小的屋子里转了个圈。最终,他的目光落在蜷缩在床上的许大茂身上,眼神复杂地扫过他嘴角残留的血迹和身下那条破毯子。
“能动弹吗?” 傻柱的声音又干又硬,像砂纸摩擦,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却又不像纯粹的厌恶。
许大茂艰难地抬起眼皮,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能动就吱声!装什么死!” 傻柱不耐烦地吼了一句,几步走到床边,动作依旧谈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粗鲁,一把将许大茂从床上拽了起来!“给老子起来!这狗窝冻得能养企鹅了!想死也别死这儿!”
许大茂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肺部剧痛,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血沫再次涌上喉咙。他挣扎着想站稳,双腿却软得像面条。
傻柱看着他这副随时要散架的样子,眉头拧得更紧,腮帮子咬得鼓起。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像是极其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他猛地弯下腰,动作粗暴地将许大茂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上,另一只粗糙的大手死死箍住许大茂的腰!
“站稳了!废物!” 傻柱低吼着,半拖半架着许大茂,像拖着一袋沉重的垃圾,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朝着屋外走去!
冰冷的寒风瞬间灌满了许大茂的肺,激得他咳得几乎背过气去。他无力反抗,只能像破麻袋一样任由傻柱拖拽。身体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傻柱身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傻柱肩膀的坚硬和手臂上虬结肌肉的力量,以及……那隔着棉袄传来的、属于活人的、灼热的体温。
傻柱架着他,穿过死寂的后院,来到聋老太太小屋门外。他没有敲门,只是用脚粗暴地踢了踢门板。
“老太太!开门!” 声音粗嘎,毫无敬意。
小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聋老太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浑浊的目光茫然地“看”着他们。屋里,炉火跳跃着,散发出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娄晓娥站在老太太身后,脸色苍白,看着被傻柱半死不活架着的许大茂,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傻柱根本不给她们反应的时间。他架着许大茂,像推土机一样,粗暴地挤开门口的老太太和娄晓娥,首接闯进了小屋!狭小的空间瞬间被他的高大身躯填满。
“把他扔这儿!” 傻柱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狂躁。他看也没看娄晓娥惊愕的表情,更没理会聋老太太的方向,粗暴地将许大茂往炉子旁边那张破板凳上一掼!“看着点炉子!别他妈让他冻死在这儿!晦气!”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什么极其艰难的任务,又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压抑的空间和许大茂那副惨样,猛地转身!高大的身躯带起一阵风,再次冲出了小屋!
“砰!!!”
震耳欲聋的摔门声再次炸响!震得小屋嗡嗡作响,墙皮簌簌落下!那盏豆大的灯火疯狂摇曳了几下,差点熄灭。
巨大的声响过后,是更深的死寂。
小屋内,炉火跳跃着,橘红色的光芒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许大茂瘫坐在冰冷的板凳上,佝偻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咳嗽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巨大的屈辱和身体的痛苦让他恨不得立刻消失。
娄晓娥站在原地,惊魂未定地看着门口,又看看炉边那个蜷缩着、咳血不止的、被傻柱像丢垃圾一样丢进来的许大茂。傻柱那狂暴的吼声还在耳边回荡——“看着他点炉子!别他妈让他冻死在这儿!晦气!” 这哪里是关照?分明是嫌他死在狗窝里碍事!
可……那晚门缝里塞进来的厚厚信封……那沉甸甸的粮票和钱……还有此刻,他这副咳血不止、随时会咽气的惨状……
巨大的矛盾感冲击着娄晓娥的心!她看着许大茂,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困惑、冰冷的恐惧……还有一种被强行撕开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不忍?
聋老太太浑浊的目光“看”了看剧烈咳嗽的许大茂,又“看”了看呆立着的娄晓娥。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颤巍巍地走到炉子边,拿起旁边一个破旧的铁钩子,极其笨拙地拨弄了一下炉膛里的柴火。
几颗火星溅起。火焰似乎更旺了一些,暖意也更浓了。
老太太放下铁钩,枯树般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指向炉膛旁边一个稍微避风、离火稍近的角落,那里铺着一小块破旧的草垫子。她的动作无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娄晓娥看着老太太的动作,又看看炉边咳得撕心裂肺、仿佛随时会断气的许大茂,内心天人交战。最终,一丝微弱的怜悯和对老太太无声指令的服从,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怨恨。她咬了咬下唇,极其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挪到许大茂身边。
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许大茂的眼睛。只是伸出冰凉颤抖的手,极其僵硬地、带着一种近乎疏离的力道,抓住了许大茂一只冰冷、瘦骨嶙峋的手臂。
入手处一片刺骨的冰凉和嶙峋的骨头!娄晓娥的心猛地一颤!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的许大茂从冰冷的板凳上架起来,一步一挪,极其艰难地朝着老太太指的那个角落挪去。每一步都异常沉重,许大茂身体的重量和那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她窒息。
终于挪到角落的草垫子旁。娄晓娥几乎是脱力般地将许大茂放下,自己也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脸色煞白。仿佛刚才那几步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许大茂蜷缩在草垫子上,离跳跃的炉火近了些。那微弱的暖意包裹着他冰冷的身体,带来一丝久违的舒适感,暂时压下了肺部的剧痛。他依旧低着头,剧烈地喘息着,不敢看娄晓娥,也不敢看老太太。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莫名的、卑微的感激在他心头交织翻滚。
娄晓娥靠在墙上,看着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炉火的光芒跳跃着,勾勒出他瘦削佝偻的轮廓和额角纱布的阴影。那晚门缝里塞进来的信封,此刻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
她猛地扭过头,不再看他。但眼角的余光,却无法忽视角落里那个微弱起伏的身影。炉火噼啪作响,小屋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却隐约流淌着异样暖流的气息。一条无形的、充满冰棱的河流,似乎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被某种粗暴而笨拙的力量,艰难地划开了第一道裂痕。人心,在绝望的冰封下,开始了极其缓慢而痛苦的……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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