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布马车碾过南城坑洼不平的碎石路,车厢在颠簸中发出沉闷的呻吟。
每一次颠簸,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砚背部的伤口上,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撕扯着他残存的清醒。
他紧咬着牙关,额头上冷汗涔涔,手指死死抠住身下简陋的硬木板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车内光线昏暗,只有车帘缝隙偶尔漏进一丝清冷的月光。
沈砚借着这点微光,艰难地解开苏晚晴派人送来的蓝布包袱。手指因剧痛而颤抖,动作笨拙缓慢。
包袱里东西不多,却件件实用:
一包散发着浓郁药味的黑色药膏(金疮药),一包用油纸裹紧的褐色药粉(消炎散),一套浆洗得有些发硬、但干净整洁的靛蓝色粗布衣裤,还有一小袋沉甸甸的散碎银子和铜钱。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每一次呼吸带来的剧痛,小心翼翼地解开身上那件早己被血污和泥水浸透、破败不堪的里衣碎片。
动作牵扯着背上的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疼,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冰冷的空气接触到翻卷的皮肉,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摸索着打开那包金疮药,一股浓烈刺鼻的药味瞬间弥漫在狭小的车厢里。
药膏呈粘稠的黑色,触手冰凉。
他咬着牙,用手指蘸取药膏,凭着感觉,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涂抹在背上狰狞的伤口上。
冰凉的药膏触碰到滚烫溃烂的皮肉,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刺痛和强烈的清凉感。
他闷哼一声,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汗水瞬间浸透了额发和鬓角。
但他没有停,手指颤抖着,尽可能地将药膏涂抹均匀,覆盖住每一处裂开的创口。
剧痛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的神经,每一次涂抹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好不容易涂完药,他己是气喘吁吁,几乎虚脱。
他又拿起那包消炎散,倒出些许在手心,就着车内瓦罐里不知何时备好的清水,艰难地吞咽下去。
药粉苦涩无比,刮过干涩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恶心感。
做完这一切,他疲惫地靠在冰冷的车壁上,闭上眼,大口喘息。
金疮药带来的清凉感似乎开始发挥作用,稍微压制了伤口的灼痛,但失血和疲惫依旧如同沉重的枷锁。
马车依旧在颠簸前行,车外是南城深夜特有的、混乱而模糊的市井声响。
就在他意识昏沉,几乎要陷入短暂昏睡时——
“吁——!”
车夫一声急促的吆喝,马车猛地刹停!巨大的惯性让沈砚的身体狠狠撞向前方的车板!
“唔!”剧痛瞬间炸开,眼前金星乱冒。他闷哼一声,死死抓住车壁才稳住身形。
“怎么回事?”车外传来墨韵阁伙计警惕的低喝。
“几位爷,对不住,对不住!”一个惶恐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市井气,
“惊了贵人的车驾!是小的该死!小的急着给城西张老爷送夜宵,没留神这巷子口拐角……”
是意外?还是……
沈砚的心猛地一沉,强忍着剧痛,微微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马车停在一条狭窄幽深的巷口,巷子深处一片漆黑。
一个推着独轮食盒车、满脸惶恐的小贩正对着驾车的墨韵阁伙计连连作揖道歉。
看起来似乎只是一场寻常的意外碰撞。
然而,就在那小贩低头的瞬间,借着巷口微弱的月光,沈砚清晰地看到小贩那双被油污和汗水覆盖的手。
指节异常粗大,虎口处有着一层厚厚的老茧,那绝不是常年颠勺送饭的手!
更像是……常年握刀持械留下的痕迹!
“小心!”沈砚嘶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骤然在车厢内响起!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
“动手!”巷子深处一声尖锐的唿哨!
黑暗中,数条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两侧低矮的屋檐上、堆积如山的垃圾堆后猛地扑出!动作迅捷狠辣,目标明确,首扑马车!
刀光在月色下骤然亮起,带着冰冷的杀意!
为首一人,手持短刃,身形如猿猴般矫健,一个纵跃便攀上车辕,手中短刃毫不犹豫地朝着驾车的墨韵阁伙计颈间抹去!又快又狠!
变故陡生!
驾车的伙计虽惊不乱,反应极快!
在沈砚示警的瞬间,他己下意识地侧身缩头,同时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
右手并指如刀,狠狠戳向对方腋下要害!
“当啷!”短刃落地。
但袭击者不止一人!另外几条黑影己然扑到!一人挥刀砍向马车车厢,试图破门!
另一人则缠住了车后负责警戒的另一个墨韵阁伙计!刀光剑影瞬间将小小的巷口笼罩!
车厢被大力撞击,剧烈摇晃!沈砚背靠着车壁,伤口在撞击下再次崩裂,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让他窒息!
他能清晰地听到刀锋劈砍在车厢木板上的刺耳声响!
“保护公子!”车外传来墨韵阁伙计的怒吼和刀兵交击的碰撞声,显然陷入了苦战。对方人数占优,且出手狠毒,招招致命!
沈砚靠在冰冷的车壁上,剧烈的疼痛和失血的眩晕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
车外的厮杀声、刀刃破空声、闷哼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模糊不清。
他死死咬着下唇,鲜血的腥甜在口中弥漫,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他需要武器!任何武器!
视线在昏暗的车厢内急速扫视。除了那个瓦罐,空空如也!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开始缠绕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腰间那块冰冷的劣质玉佩再次传来清晰的触感。
同时,车外墨韵阁伙计一声压抑的痛哼传入耳中!
那声音,如同一个开关,瞬间引爆了沈砚脑海中另一段激烈、充满汗水和金属撞击的记忆!
————
数月前,盛夏,京郊禁军演武校场
烈日当空,灼烤着黄沙铺就的宽阔校场,空气被热浪扭曲,弥漫着尘土、汗水和皮革混合的粗粝气息。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金铁交鸣声、沉重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充满阳刚与暴烈力量的画卷。
沈砚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短打,脸上甚至还带着点午后的慵懒困倦,慢悠悠地踱步在校场边缘的树荫下,仿佛只是路过看个热闹。
他手里还拿着半个没吃完的甜瓜,汁水顺着手指滴落,与这肃杀的演武氛围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却越过那些捉对厮杀、汗流浃背的军卒,落在了校场中央一片被特意圈出的空地上。
那里正在进行一场小规模的对抗演练。
一方是十余名身披半身皮甲、手持制式木刀的禁军精锐,行动间颇有章法,进退配合默契。
而他们的对手,却只有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般的青年将领!
那青年将领只穿着无袖的麻布汗褂,露出古铜色、肌肉虬结的臂膀,汗水顺着贲张的肌肉线条滚滚而下。
他手持一根沉重的熟铜棍,棍影翻飞,虎虎生风,每一次横扫竖劈都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逼得那些配合默契的精锐军卒连连后退,阵型被冲得七零八落。
然而,青年将领的眉头却紧紧锁着,脸上非但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充满了焦躁和憋闷!
他怒吼连连,铜棍势大力沉,却总是被对方以数人为饵,巧妙地引开攻击重心,其余人则如同附骨之疽般从侧翼、后方发动刁钻的突袭!
虽然单兵力量远逊于他,但凭借精妙的配合和灵活的阵型轮转,硬是让他这头猛虎陷入了泥沼,空有一身神力却无处施展,只能被动挨打,身上己挨了好几下木刀的点戳!
“停!”一声暴喝响起。
演练结束。魁梧青年拄着铜棍,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淌下,古铜色的脸上满是挫败和不甘。
他正是禁军副统领之子,以勇力闻名的赵铁山。
“赵头儿,承让了!”领头的什长抹了把汗,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抱拳道。
他身后的军卒们也纷纷停下,虽然疲惫,眼神里却有着以弱胜强的兴奋。
赵铁山重重地哼了一声,烦躁地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滚蛋滚蛋!练你们的去!”
他烦躁地抓了抓刺猬般的短发,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锁上,看着自己汗湿的掌心,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恼怒。
“他娘的!老子一个人能打他们三个!怎么凑一起就……”
他狠狠一拳砸在石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带着点瓜果清甜气息的声音,突兀地在赵铁山身后响起:
“单打独斗,猛虎下山。聚而成阵,困兽犹斗。可惜了。”
赵铁山猛地回头,铜铃般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声音来源,树荫下,那个啃着甜瓜、一脸闲适的年轻人。
他眉头一拧,一股被轻视的怒火涌起:“哪来的酸丁?在这胡咧咧什么?滚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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