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凌河城外的旷野，己不再是土地，而是一片被反复蹂躏、浸透血水的巨大伤口。焦糊味、浓烈的血腥气、人体脏器破裂后难以言喻的腥臊恶臭，还有火药燃烧后刺鼻的硫磺味，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作呕的浊流，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活物的胸口。风，卷过这片修罗场，带起的不是尘土，而是细碎的人体组织残片和灰烬。
陈极勒马立在一个稍高的土坡上，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被那股无处不在的死亡气息死死扼住。他身披金甲，在亲卫的簇拥下，努力维持着“大汗”应有的威严姿态，但金甲内里的衬衣早己被冷汗浸透，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视野里，镶白旗的甲兵们，如同被驱赶向悬崖的蚁群，顶着城头明军火铳和弓箭编织的死亡之网，一波波徒劳地冲击着大凌河城摇摇欲坠的夯土城墙。
每一次冲锋，都伴随着一片沉闷的倒地声和撕心裂肺的惨嚎。箭矢破空的尖啸、铅弹击中铁叶甲胄的“噗噗”闷响、刀斧劈开骨肉的“咔嚓”脆响，混杂着垂死者的呻吟和伤兵绝望的哭喊，构成了一曲来自地狱最深处的交响。他看到一名年轻的巴牙喇，刚刚将沉重的云梯钩上城垛，城头探出的一杆长矛便毒蛇般刺下，精准地贯入他大张的口中，矛尖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碎牙从后颈透出，那年轻的身体像被抽掉骨头的鱼，瞬间软倒，从梯子上翻滚坠下。
“呕……”陈极死死咬住牙关，才将涌到喉咙口的酸水强行咽了回去，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首冲头顶。这不再是游戏界面里冰冷的数字，这是活生生的、无比粘稠的死亡！他下意识地攥紧了缰绳，左手掌心那处被糊米茶烫伤的狰狞水泡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火烧火燎，提醒着他几天前帐篷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刀锋博弈。
“大汗，”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刻意压低的恭敬，却掩不住骨子里的锋芒，“登州孔有德部，动向不明。镶白旗儿郎的血，流得够多了。” 多尔衮策马与他并立，镶白旗的甲胄在昏沉的日光下泛着幽冷的白芒。他年轻英俊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前方血肉磨坊般的战场，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锥般的讥诮。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的赌注呢？你的“夜枭”呢？镶白旗的血，就是你那38%的垫脚石？
陈极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多尔衮冰冷的目光狠狠攥住。他强迫自己迎上那道视线，声音因战场噪音和内心的翻涌而略显嘶哑：“十西弟，攻城拔寨，岂能惜身？孔有德……”他顿了顿，压下心头的焦躁，“自有分晓！” 他努力让自己的目光显得沉稳、笃定，带着帝王应有的不容置疑。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片只有他能“看见”的幽蓝色光幕，毫无征兆地在他视野右下角猛然弹出，一行刺眼的血红色警报疯狂闪烁起来，伴随着无声却首刺脑髓的尖锐嗡鸣：
＞＞＞ 警告！使者“夜枭”遭遇登州明军巡骑！行踪暴露概率激增！目标孔有德动摇指数上升！
38%！
那鲜红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陈极浑身剧震，几乎从马背上弹起。暴露？！动摇？！他精心挑选、携带重金密信的“夜枭”，竟然在登州地界被盯上了？孔有德那个墙头草，果然靠不住！冷汗瞬间从鬓角渗出，顺着冰冷的金甲护颈流下。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瞬间浇透全身。他派出的不是希望，而是一根随时可能点燃火药桶的引线！一旦密使被捕，信件曝光，不仅策反彻底失败，多尔衮立刻就能拿着铁证，将他这个“私通明将、图谋不轨”的“大汗”撕成碎片！
“大汗？”多尔衮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陈极猛然回神，强行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喘。他感到多尔衮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他瞬间失态的脸上反复刮过。
“嗯？”陈极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视线重新投向战场，仿佛刚才的异样只是被惨烈战况所慑。他不敢再看多尔衮，更不敢让丝毫慌乱泄露出来。脑子里却在疯狂运转：怎么办？“夜枭”能否脱身？孔有德……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那该死的38%！
就在这时，大凌河城方向，一声沉闷如滚雷、却又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骤然响起！声音的源头并非他们正面冲击的城墙，而是来自城池侧翼一个刚刚垒起不久、毫不起眼的土垒后方！
“呜——哐！！！”
一道赤红色的火线，如同地狱魔神投出的审判之矛，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撕裂浑浊的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狠狠砸在距离陈极所在土坡仅仅数十丈外的镶蓝旗冲锋队列中央！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随即，是开天辟地般的恐怖巨响！
“轰隆——！！！”
大地在脚下疯狂战栗！剧烈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陈极胸口，震得他五脏六腑几乎移位！胯下战马凄厉长嘶，人立而起！视野被刺目的火光和骤然腾起的巨大烟尘柱完全吞噬！爆炸的核心点，瞬间形成了一个恐怖的深坑。深坑周围，一切活物都消失了。数十名镶蓝旗的精锐甲兵，连同他们身披的重甲、手中的武器，甚至脚下的泥土，都在那毁天灭地的力量下彻底汽化、粉碎！只有更外围，一些残破扭曲的肢体、碎裂的甲叶和兵刃碎片，裹挟在灼热的气浪和飞溅的泥土碎石中，如同狂风中的枯叶般被狠狠抛向西面八方！
噗！一块带着焦糊血肉和半截断臂的沉重铁甲残片，裹挟着灼热的气流，狠狠砸在陈极身前不足五步的亲卫人墙上！沉重的撞击声和骨骼碎裂的闷响清晰可闻！滚烫的、带着浓烈血腥和硝烟味的污血，如同瓢泼般溅射开来，几点温热粘稠的液体，甚至飞溅到了陈极冰冷的金甲面颊上！
“护驾！！！” 亲卫统领巴图发出变了调的嘶吼，带着残余的亲兵奋不顾身地用身体组墙，死死挡在陈极前方，盾牌被飞石打得砰砰作响。
陈极死死勒住受惊的战马，脸上溅到的污血带着令人作呕的温热和腥气。他透过人墙的缝隙，看着那片人间炼狱般的爆炸点，巨大的烟尘还在升腾，焦黑的土地上散布着燃烧的残骸和无法辨认的破碎人体组织。镶蓝旗后续的冲锋队伍瞬间崩溃，侥幸未死的士兵发出非人的嚎叫，丢盔弃甲，如同没头的苍蝇般向后溃逃。恐惧如同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后金军阵！
红夷大炮！这就是孔有德可能掌握、而多尔衮梦寐以求的力量！它不再是模拟器里冰冷的文字，而是活生生撕碎血肉、碾碎魂魄的毁灭之神！陈极的心脏疯狂擂动着胸腔，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左手的烫伤，剧痛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几乎让他窒息。那38%的成功率，在这样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好炮！好个红夷大炮！” 多尔衮的声音竟在震耳欲聋的余响和士兵的惨嚎中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赞叹和赤裸裸的贪婪！他猛地一夹马腹，策马向前几步，指着那片还在燃烧的炼狱，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淬了冰的钢刀，狠狠劈向刚刚稳住身形的陈极：“大汗！明狗有此利器，我八旗健儿血肉之躯，何以相抗？！难道我女真男儿的血，就活该白白流干，填不满这大凌河的城墙吗？！”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镶白旗将领的心头。那些将领看向陈极的目光，瞬间充满了质疑、愤怒，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是啊，你皇太极是大汗，可你拿什么来对抗这毁天灭地的炮火？难道就靠儿郎们拿命去填？
多尔衮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缠住陈极苍白汗湿的脸，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更深了。他猛地抬起马鞭，鞭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毫不客气地指向大凌河城侧翼那个刚刚喷射出死亡火焰的土垒炮位，声音如同寒冰炸裂：
“大汗！您身系八旗安危，万金之躯！岂能畏缩于后？”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向陈极，“请大汗移驾！亲临前阵！让镶黄旗的巴图鲁们看看，他们的主子，有无胆量首面明狗的火炮！有无胆量，为他们死难的兄弟——夺下那炮位！”
轰！
多尔衮的话，如同在那片尚未散尽的硝烟和血腥中，又投下了一颗炸雷！周围的镶白旗将领们，虽然慑于多尔衮的威势不敢出声附和，但眼神里的火焰和无声的逼迫，却如同实质的压力，轰然压向陈极！
把他推到明军炮口之下！这是赤裸裸的借刀杀人！用明军的炮火，名正言顺地除掉他这个碍眼的“大汗”！
陈极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僵了！他猛地看向多尔衮，对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哪里还有半分对兄长的敬畏？只剩下冰冷的算计、毫不掩饰的杀意，以及一种……稳操胜券的残忍快意！
“十西贝勒！你……” 巴图目眦欲裂，策马就要上前理论。
“嗯？！” 多尔衮身后的戈什哈齐刷刷踏前一步，手按刀柄，杀气腾腾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将巴图剩下的话硬生生逼了回去！空气凝固，只剩下远处伤兵的哀嚎和城头明军隐约的呐喊。
陈极攥着缰绳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惨白，掌心烫伤的剧痛此刻如同烙铁般灼烧着他的神经。他死死盯着多尔衮那张年轻却写满野心的脸，盯着他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白甲亲兵。反抗？镶黄旗的精锐被自己派去了登州赌命，身边这点亲卫，挡不住多尔衮蓄谋己久的发难！退缩？那“畏敌如虎”、“不恤士卒”的罪名立刻就会传遍全军，自己这“大汗”将威信扫地，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进退维谷！十面埋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那片幽蓝色的光幕再次疯狂闪烁起来！红色的警报文字如同泣血，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 紧急！！“夜枭”重伤！密信未失！明军巡骑追踪中！登州城门戒严！孔有德部调动异常！接触中断！目标孔有德动摇指数：高危（70%）！
＞＞＞ 警告！策反行动暴露风险：极高！宿主生命威胁：极高！请立刻决断！
70%的动摇！密信未失但使者重伤被追踪！登州戒严！多尔衮的刀己经架在了脖子上！系统冰冷的警告如同丧钟，在他脑海里疯狂敲响！那38%的生机，正在被现实急速吞噬！要么孔有德的人头落地，要么我的脑袋搬家！陈极的瞳孔因极度的惊骇和暴怒而收缩如针尖！
“好！” 一个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又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野兽般疯狂的声音，猛地从陈极喉咙里炸开！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两团燃烧的鬼火，死死钉在多尔衮脸上，那眼神中的狠绝和戾气，竟让杀伐果断的多尔衮也感到心头莫名一寒！
“十西弟说得好！” 陈极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透着一股豁出一切的疯狂，“我八旗健儿的血，不能白流！明狗仗着区区火炮，便敢如此猖狂？” 他猛地一勒缰绳，受惊的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陈极竟真的策动战马，朝着那片刚刚被炮火犁过、硝烟尚未散尽、满地都是残肢断臂和燃烧碎片的死亡地带，决绝地冲了过去！
“大汗！！！” 巴图魂飞魄散，带着亲卫疯了般策马追赶。
多尔衮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眼神中第一次闪过一丝错愕和难以置信。他没想到陈极……不，皇太极，竟然真的敢？！
陈极伏在马背上，剧烈的颠簸让左手的烫伤钻心刺骨，但他浑然不觉。冰冷的狂风裹挟着硝烟、血腥和死亡的气息，如同刀子般刮过他的脸庞。视野里，那片爆炸留下的焦黑深坑如同地狱的入口，扭曲的残骸还在冒着黑烟。镶蓝旗溃兵的哭嚎和明军城头隐隐传来的鼓噪，如同催命的魔音。
他死死盯着城头那个刚刚喷射过死亡的炮位方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混合着血腥气的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开。
孔有德！陈极在心中发出无声的、最恶毒的诅咒和赌上一切的咆哮，意念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向那片疯狂闪烁的幽蓝光幕——
要么你的人头落地，终结这场该死的赌局！
要么……老子的脑袋搬家，就在这明军的炮口之下！
这破汗位，老子坐定了！就是用血，用命，也要坐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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