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氏总部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霓虹勾勒出冰冷繁华的轮廓。室内没有开主灯，只有办公桌角一盏孤灯晕开昏黄的光圈，将凌烨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坐在宽大的黑色座椅中，微微前倾，手肘撑在光滑的桌面上，十指交叠抵着前额，遮住了大半张脸。灯光只能照亮他过于清晰的下颌线，以及指缝间露出的一小片苍白皮肤。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胸腔的起伏都牵扯着心脏深处那顽固的、名为“艾森曼格综合征”的枷锁，沉重而吃力。
门被无声地推开。
陆时安走了进来。他穿着白大褂，外面随意披着深灰色开衫，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却也沉淀着医者特有的冷静。他手里拿着一份不厚的文件袋，脚步很轻，却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凌总。”陆时安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穿透寒冰的质感。
凌烨交叠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抬头，似乎在积攒面对结果的力气。几秒后，他才缓缓放下手，身体向后靠进椅背。灯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一种缺乏生气的苍白，唇色淡得几乎透明，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抬起来时，里面翻涌的不是绝望，而是一片沉寂如海的、近乎冷漠的平静，仿佛早己洞悉了结局。
陆时安走到桌边，将那份文件袋轻轻放在凌烨面前。指尖在文件袋光滑的封面上停留了一瞬。
“苏黎世大学医院，心力衰竭与移植中心。”陆时安的声音平稳，每个字却重若千钧，“海因茨·沃纳教授，‘曙光’计划首席。方案的核心是针对艾森曼格综合征晚期患者的极限心肺联合移植序贯治疗。”
他语速平缓，如同在陈述一份客观的技术报告：“离体肺灌注技术改善供体质量，高风险ECMO强行维持心脏过渡窗口，最终目标是一期完成心肺联合移植。”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透过镜片，沉静地落在凌烨毫无波澜的脸上，“风险叠加，每一步伴随超过百分之五十的死亡率。总体成功率，”陆时安的声音低沉下去，吐出那个冰冷的数字，“预估不超过百分之十五。即使成功，终生免疫抑制，远期生存率依旧渺茫。”
百分之十五。
一个将渺茫希望与残酷现实具象化的数字。如同在永夜深渊的尽头，看到一丝微尘般的光点。
办公室内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
凌烨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恐惧，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丝失望。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份文件袋，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品。那百分之十五的微光，落在他沉寂的眼底，未能激起半分涟漪。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
陆时安看着凌烨这副过分平静的样子，眉头微蹙。这不是放弃，更像是一种……意料之中的审慎。他正要开口，却被凌烨低沉的声音打断。
“需要多久？”凌烨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病态的沙哑，但异常清晰。
陆时安微微一怔，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前期评估、匹配供体、方案最终确认……最快也需要三个月。一旦入选，流程启动，您需要立刻前往苏黎世，进行高强度术前准备和免疫诱导治疗。整个过程……没有回头路。”
三个月。
凌烨的目光从文件袋移开，投向窗外那片璀璨而冰冷的星河。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光影掠过——前世赵家狰狞的爪牙，沈星窈孤立无援在风暴中凋零的凄然，还有今生重逢后，她眼中一次次燃起又被他亲手掐灭的光……
时间，成了他此刻最奢侈也最致命的筹码。
沉默在空气中凝结。陆时安看着凌烨过于平静的侧脸，没有催促。他明白这个决定的分量。
良久。
凌烨缓缓转过头，视线重新落回那份承载着渺茫生机的文件袋上。他的眼神依旧沉寂，却多了一份冰冷的、如同磐石般的决断。那不是一个绝望者的选择，而是一个掌权者面对绝境时，对最后一丝可利用资源的精准攫取。
他伸出手。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雕塑般的稳定，稳稳地覆在了那份文件袋上。指尖下的触感冰冷而坚硬。
“好。”一个字，低沉，清晰，没有任何犹豫或波澜。
陆时安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他看着凌烨握紧文件袋的手，那稳定的姿态让他看到了这个濒死之人灵魂深处依旧燃烧的、属于凌家掌权者的意志。
“我会立刻安排，启动所有保密流程。”陆时安的声音带着郑重，“‘曙光’计划内部名额争夺极其激烈，沃纳教授对入选者要求近乎苛刻。凌氏的资源，是我们唯一的敲门砖。”
凌烨微微颔首，表示知晓。他没有看陆时安，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浩瀚的灯火，眼神却似乎穿透了繁华，落在了某个遥远的、安静的角落。
“她……”凌烨的声音很低，几乎被空调的嗡鸣盖过，带着一种陆时安从未听过的、近乎虚渺的疲惫，“现在……很好。”不是疑问，是陈述。
陆时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瞬间了然。他指的是谁。
“沈小姐很好。”陆时安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医者的客观，“艺术展很成功，傅律师……对她很照顾。”他点到即止。
照顾。 很好。 傅沉洲。
每一个词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凌烨握着文件袋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胸腔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沉闷的绞痛，如同深海巨兽的撞击。他下意识地抬手，隔着衬衫，用力按住了心脏的位置。那里沉甸甸的，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枷锁的钝痛。
然而，疼痛之下，一种更深的、近乎荒芜的平静，却奇异地在心底蔓延开来。
他缓缓闭上眼睛。
幸好。 幸好这一世，他没有再去招惹她。 幸好那些滚烫的爱意、纠缠的痛楚、无法割舍的羁绊……都埋葬在了前世。 幸好他重生归来，早己亲手筑起了那道冰冷的墙。 幸好……她身边有了傅沉洲。
这样……才好。
凌烨缓缓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如同宇宙真空般的冰冷与沉寂。他握着那份承载着渺茫生机的文件袋，如同握着通往地狱的通行证，也握着他亲手斩断的最后一丝人间牵绊。
“三个月。”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平静得像在宣读自己的刑期，“安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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