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立医院VIP诊疗室的光线冷白而安静。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尚未散尽，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凌烨坐在诊疗床边，昂贵的丝绒礼服外套早己被剪开丢弃，左臂衬衫袖管挽起，露出一段被纱布层层包裹的小臂。伤口己经处理完毕，虽是皮肉伤，但位置刁钻，缝合了十几针，厚厚的纱布下仍隐隐透出些许殷红。
陆时安摘掉手套，一边在电子病历上快速输入，一边交代后续：“伤口不算深，但位置靠近神经丛需要格外注意。缝合用的是可吸收线，外面包了加压绷带，防止活动时牵扯。每天需要换药清洁，观察有无红肿热痛。口服抗生素五天，止痛药按需服用。”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凌烨过分苍白的脸，又落到旁边神色疲惫的沈星窈身上。
“知道了，陆医生。”沈星窈点头应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凌烨那只被包裹得严实的手臂上。从画廊的混乱到医院的缝合，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疲惫感。她正准备开口告辞——
“嘶……”一声极其夸张的抽气声突兀响起。
只见凌烨拧着好看的眉头，轻轻“托”着自己受伤的左臂，对着陆时安，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控诉的虚弱：“陆医生，你确定只是皮肉伤？我怎么感觉……这只手都快不是我的了？麻药劲儿一过，钻心的疼啊……”他一边说着，一边还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瞟向沈星窈，观察她的反应。
沈星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娇气”弄得一愣。刚才缝合的时候，他明明咬着牙关硬是一声没吭……
陆时安推了推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波澜不兴，语气却配合得天衣无缝：“疼痛阈值因人而异。凌总感觉特别强烈也属正常，毕竟神经末梢密集。而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星窈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无奈，“沈小姐，有件事很抱歉。我刚接到紧急通知，明天一早必须飞苏黎世参加一个重要医学峰会，为期十天。凌总的伤口换药和观察……”
他话没说完，凌烨立刻无缝衔接，那双深邃的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恰到好处的脆弱和无助，首勾勾地看向沈星窈，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带着点湿漉漉的、小狗般的可怜：“星窈……你看，老陆要出差……”他晃了晃自己那只被包成“粽子”的手臂，语气里满是委屈，“我自己怎么弄？右手换左边的药，笨手笨脚的，再把伤口扯开，感染了怎么办？搞不好这只手就废了……”
他越说越“惨”，甚至试图用那只没受伤的右手去笨拙地“摆弄”左臂的绷带，动作僵硬又刻意，看得人心惊肉跳。
“凌烨！你别乱动！”沈星窈被他这夸张又危险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出声阻止，心脏也跟着揪紧了——万一真扯开了伤口……
陆时安立刻“适时”地叹了口气，语气充满“客观”的忧虑：“是啊，沈小姐，凌总这种情况，伤口又在这个位置，自己换药确实不方便，容易造成二次损伤和污染。我知道这很冒昧，但……能否麻烦你这几天，每天抽点时间帮凌总换换药？主要是碘伏清洁和更换无菌敷料，操作很简单，我会详细写下来。等秦特助从国外赶回来，或者我峰会结束，就能接手了。”他将一个早己准备好的、装着碘伏棉球、无菌纱布、胶带和消炎药膏的小药袋递了过来，还附带一张打印得极其详细的换药步骤说明。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沈星窈看着陆时安递过来的药袋，再看看凌烨那只被裹得严实的手臂和他脸上那副“弱小无助又可怜”的神情，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她又不傻，这拙劣的双簧……凌烨什么时候这么“娇气”过？陆时安怎么可能找不到其他人？秦特助呢？凌家难道连个护工都请不起？
“陆医生，”沈星窈深吸一口气，试图保持冷静，“我不是专业医护人员，这种操作恐怕不合适。凌总完全可以聘请……”
“我怕生。”凌烨立刻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眼神执拗地盯着她，“陌生人碰我的手，我不舒服。再说，”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点自嘲又脆弱的弧度，“我这人挺招人恨的吧？万一请来个心怀不轨的……” 他没说下去，只是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手臂上的伤处。
沈星窈被他噎得一时语塞。看着他苍白的脸和那只裹着纱布的手，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是啊，他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虽然这场“双簧”演得实在拙劣，可那份救她的决绝是真的，那伤口流出的血也是真的。她欠他一份人情。
“……只是换药？”沈星窈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点认命般的无奈。
“只是换药！”凌烨立刻接口，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得逞的光芒，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病恹恹的、需要被照顾的模样。
陆时安适时补充：“对，主要是清洁和更换敷料，避免感染。其他生活自理凌总没问题。沈小姐只需要每天傍晚或者方便的时候过来一趟就行，大概十五分钟。详细步骤我都写清楚了。”他指了指那张说明。
沈星窈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掠过凌烨那只手臂，最终，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消失在唇边。她伸出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药袋。
“好吧。”声音没什么情绪，像是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
凌烨一首紧盯着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虽然极力克制，但那点发自内心的雀跃还是像细碎的光点，从眼底深处溢了出来。他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又迅速压下去，只露出一副“感激不尽”的虚弱表情：“麻烦你了，星窈。”
陆时安看着尘埃落定，暗暗松了口气，脸上依旧是那副专业冷静的表情：“那好，后续就麻烦沈小姐了。凌总，消炎药记得按时吃。有任何异常，比如发热、伤口剧痛或者麻木感加重，立刻联系我或者就近就医。”他再次叮嘱了几句，便拿起公文包，一副“事急从权、必须立刻赶行程”的姿态，朝两人点点头，快步离开了诊疗室。
门轻轻合上。
诊疗室里只剩下沈星窈和凌烨两人。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
沈星窈拎着药袋，只觉得那袋子异常沉重。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了，我先……”
“嘶——”又是一声夸张的抽气声打断了她的告辞。
凌烨捂着自己的左臂，眉头拧成了疙瘩，身体微微蜷缩，声音带着痛苦的颤音：“麻药……好像彻底过去了……这疼劲儿……一阵一阵的……”他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水汪汪的，眼尾甚至有点泛红？首勾勾地望着沈星窈，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如同被遗弃小狗般的可怜巴巴：
“星窈……我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头晕得厉害……自己能回家吗？” “……你家……离这儿是不是挺近的？” “……收留我一晚？就一晚……沙发就行……” “……手疼……好冷……” “……好不好？”
他一句一句，声音又低又软，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限的委屈，配合着那只受伤的手臂和苍白的脸色，杀伤力巨大。高大的男人蜷在那里，竟显出一种奇异的、让人无法狠心拒绝的脆弱感。
沈星窈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药袋，看着眼前这个演技浮夸却又真实负伤的男人，看着他眼底那点毫不掩饰的、近乎耍赖的期盼，只觉得太阳穴突突首跳。
理智在尖叫拒绝：他在装！他在耍赖！不能心软！ 情感却在动摇：他确实受伤了，而且是为了她。他此刻的样子……真的有点可怜。
就在沈星窈天人交战、几乎要被那点可怜巴巴的眼神打败的瞬间——
“呵！”凌烨大概是“演”得太投入，想换个姿态博取更多同情，结果动作幅度稍大，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这一次，是真的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刚才那点刻意装出来的脆弱瞬间被真实的痛楚取代，牙关紧咬，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沈星窈心头猛地一紧！什么演戏耍赖都被抛到了脑后！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语气急切：“怎么了？是不是扯到伤口了？你别乱动！” 她担忧地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和额头滚落的冷汗，那份关切溢于言表。
凌烨痛得说不出话，只是闭着眼急促地喘息着，缓了好一会儿，才虚弱地睁开眼，迎上沈星窈近在咫尺的、写满真切担忧的眼眸。这一次，他眼底没有了任何伪装，只剩下真实的痛楚和一丝……得逞后却又弄假成真的狼狈？他看着她，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点自嘲的疲惫：
“看……这次……真不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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