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店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拥挤和杂乱。各种废弃的电器零件、工具和看不出用途的金属件堆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金属和烟草混合的浓重气味。唯一的光源是一盏悬挂着的、沾满油污的白炽灯泡，投下昏黄而不稳定的光晕。
老王头——那个叼着烟斗的老头——动作却出乎意料地迅捷有力。他迅速清理出一张铺着旧帆布的工作台，示意梁月儿帮忙将赵桂霖小心地抬上去。
“伤这么重...”老王头眉头紧锁，剪开赵桂霖被血浸透的衣服，检查着伤口，语气凝重，“子弹还在里面，失血太多。得取出来，不然麻烦大了。”
他看了一眼几乎虚脱、满身血污的梁月儿：“丫头，你还撑得住吗？帮我打个下手，需要人按住他，不然疼起来挣蹦得厉害。”
梁月儿用力点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泪痕，眼神异常坚定：“我能行。需要我做什么？”殡仪馆的工作经历让她对血腥场面有着远超常人的承受力，此刻这种冷静发挥了关键作用。
“好。去那边盆里把手洗干净，用那瓶高度白酒再浇一遍。柜子最下面有干净的布，多拿些过来。”老王头指挥若定，自己则从一个上了锁的铁柜里取出一个陈旧的医疗包，里面的器械虽然老旧，却擦拭得干干净净。
没有麻药，过程可想而知地残酷。当老王头用烧灼消毒后的器械探入伤口寻找子弹时，即便处于半昏迷状态，赵桂霖依然痛得浑身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梁月儿按照吩咐，用尽全力按住他的肩膀和手臂，不让他乱动。她的脸离他很近，能清晰地看到他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不断渗出的冷汗和咬破的嘴唇。她的心也跟着揪紧，一种混合着心疼、愧疚和恐惧的情绪几乎让她窒息，但她死死咬着牙，没有移开目光，手上稳如磐石。她知道，稍有松懈，就可能造成更大的伤害。
“快了...就快了...按住...”老王头额头上也见了汗，烟斗早己放在一边，眼神专注无比。
终于，伴随着一声轻微的金属撞击声，一颗变形的弹头被取了出来，扔进旁边的铁盘里。老王头迅速进行后续的清创和缝合，动作老练得不像一个维修店老板。
当伤口被彻底处理并包扎好后，赵桂霖终于彻底陷入了昏迷，但呼吸似乎比之前顺畅了一些。老王头和梁月儿都松了口气，几乎同时瘫坐在旁边的杂物箱上，累得说不出话。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过了好一会儿，老王头才重新拿起烟斗，却没有点燃，只是捏在手里，目光锐利地打量着一身狼藉的梁月儿。
“丫头，你是小赵什么人？”他开口问道，声音低沉。
梁月儿抱着膝盖，蜷缩着，低声回答：“...朋友。”她觉得这个词似乎不足以定义他们复杂的关系，但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
老王头似乎看穿了什么，但没有追问，只是叹了口气：“这小子，惹上大麻烦了是吧？不然不会摸到我这儿来。我这儿是他以前偶然帮过我大忙后，私下留的一个应急点，没人知道。”
梁月儿抬起头，眼中充满担忧和内疚：“是因为帮我查案子，他才...”
老王头摆摆手，打断她：“不用说细节。我老头子不问那么多。知道多了对你们对我都没好处。你们俩就在我这后间凑合待着，绝对不准出去。吃的用的我想办法。”他顿了顿，目光更加严肃，“追他的人，来头不小？”
梁月儿沉重地点点头。
“唉，”老王头叹了口气，“这世道...放心吧，我这破地方，一时半会儿没人找得来。你们安心养伤。丫头，你也收拾一下，那边角落有个水龙头，虽然冷水，将就擦擦。柜子里有几件我儿子的旧衣服，不嫌弃就换上。”
他指了指店铺更深处用帘子隔开的一个小角落。
疲惫和紧张过后，梁月儿才感觉到浑身的不适。冰冷的血污黏在皮肤上，散发着铁锈味。她依言走到角落，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仔细清洗双手和脸上的污渍。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却让她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换上一件过于宽大的旧棉衫，回到外间。老王头己经简单清理了地面，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守着昏迷的赵桂霖，吧嗒吧嗒地抽着终于点燃的烟斗。
“你去里屋那张破沙发上眯一会儿，我看着。”老王头对她说。
梁月儿摇摇头，默默拖过一个空箱子，坐在工作台边，目光落在赵桂霖苍白的脸上。“我守着吧，我不困。”她轻声说。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恐惧、担忧、以及一种奇异的、共同经历生死后的联系感，让她无法离开。
老王头看了她一眼，没再坚持。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窗外偶尔传来远处车辆的微弱声音，更衬得维修店内的寂静如同实质。梁月儿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看着赵桂霖的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还在活着。
她的情感是复杂的。 有对他伤势的担忧，有将他卷入危险的深深愧疚，有对他毫不犹豫信任自己的感激，也有一种在绝境中相互依赖而产生的、模糊而强烈的亲近感。这还不是爱情，却是一种比普通朋友更沉重、更紧密的羁绊的开始。
后半夜，赵桂霖发起了高烧，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胡话。
“师傅...对不起...”
“...证据...不能...”
“月儿...快跑...危险...”
“...内鬼...到底是谁...”
他的呓语零碎而模糊，却像一把把锤子敲在梁月儿心上。她不停地用冷水浸湿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擦拭他脖颈的冷汗。在他无意识的呢喃中，她听到了他的挣扎、他的坚持、和他即使在昏迷中也放不下的担忧——包括对她的担忧。
这一刻，她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这个男人肩上的重担和内心的正首。
天快亮时，赵桂霖的高烧终于稍稍退去，陷入了更平稳的睡眠。梁月儿也累极了，趴在工作台边缘，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她做了个短暂而混乱的梦。梦里不是死者的经历，而是赵桂霖——他穿着警服，在阳光下笑得灿烂；他在爆炸的火光中倒下；他看着她，眼神温暖而信任...
当她猛地惊醒时，发现天己微亮。老王头不知何时离开了，里间传来轻微的鼾声。而工作台上，赵桂霖依然睡着，但脸色似乎好了一点点。
她轻轻舒了口气，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微弱的希望交织在心头。
藏身于此，只是暂时的安全。外面的危机并未解除，内部的疑云依旧笼罩。但至少，他们还活着，在一起。
尸妆师和警察，两个孤独的灵魂，在这间充满油污味的维修店里，暂时找到了一个喘息之所。而他们的路，还很长，很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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