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欲为萧景珩赐婚的传言，如同乍起的秋寒，瞬间侵袭了林暖暖整个身心。那日从母亲房中出来后，她只觉得浑身发冷，方才强装的镇定在独处时寸寸碎裂。
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一连两日，暖暖都恹恹的。林夫人只当她是受了风寒，吩咐厨房炖了滋补的汤水，又叮嘱她好生休息。暖暖顺从地点头，却时常对着窗外一株枯了一半的海棠发呆，连小桃叽叽喳喳的趣闻也提不起她的兴致。
她心里乱得很。那个传言有鼻子有眼，对方是宗室贵女，家世显赫。景哥哥……他会怎么选？王府又会怎么选？她想起及冠礼上他耀眼夺目的样子，想起骑射场上他引得满堂喝彩的英姿。这样的景哥哥，合该配上最尊贵的女子，携手俯瞰众生。而自己……虽说是吏部尚书嫡女，家门清贵，可与真正的天潢贵胄相比，终究是差了那么一截。
一种从未有过的自卑和恐慌攫住了她。她不是不懂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只是从前被保护得太好，从未觉得这会是横亘在她与景哥哥之间的阻碍。如今这阻碍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下，让她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地躲避着可能与萧景珩见面的场合。王妃姨母派人来请，她推说身子不适；估算着他下学的时间，她也早早躲回自己的小院。她怕见到他，怕从他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犹豫，怕亲耳听到任何她无法承受的消息。仿佛不见，那悬在头顶的利刃就永远不会落下。
可她不知道，她的反常，悉数落入了另一个人的眼中。
萧景珩这两日心绪不宁。一下学，他的目光便习惯性地投向那个总会有个娇俏身影蹦出来的角落，如今却次次落空。去母亲处请安，也见不到那个往常总会赖在母亲身边吃点心的丫头。甚至连墨砚都小心翼翼地回报：“爷，这两日……林小姐那边没什么动静，说是……病了呢。”
病了？萧景珩蹙眉。前几日灯会上还好好的，怎就突然病了？他想起那日宫中传言初起时，母亲与林姨母谈话时那瞬间凝重的神色，以及暖暖当时瞬间苍白的脸。
他瞬间明了。
那不是病。
是心病。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心疼涌上心头。他的小姑娘，是因为那些无稽之谈在害怕，在躲着他。
他不能再等下去。
这日午后，萧景珩径首来了林府。他并未惊动林夫人，只让引路的丫鬟噤声，独自一人朝着暖暖的院落走去。
暖暖正倚在暖阁的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神却飘忽着，不知落在何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显得那张总是洋溢着笑容的小脸此刻有些脆弱和苍白。
小桃先看到了院门口那道颀长的身影，惊得差点叫出声，连忙福身：“世子爷！”
暖暖闻声猛地回头，正对上萧景珩深邃的目光。她像是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想躲，手中的书卷“啪”地一声滑落在裙裾上。
萧景珩几步走进暖阁，目光扫过小桃和房内另一个丫鬟：“你们先下去。”
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小桃担忧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连忙拉着另一个丫鬟退了出去，还细心地将门虚掩上。
暖阁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仿佛凝滞了。暖暖心跳如擂鼓，垂着眼不敢看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日听到的传言一字一句地在她脑海里回荡，几乎要将她的勇气吞噬。
萧景珩走到她面前，站定。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看着她抿紧的、失了血色的唇瓣。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包含了太多情绪，有关切，有无奈，更有一种坚定的温柔。
“抬起头来。”他低声道，声音比平日更柔和了几分。
暖暖鼻尖一酸，非但没有抬头，反而将脑袋垂得更低。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指轻轻托住了她的下巴，力道温和却不容拒绝地迫使她抬起了脸。
暖暖被迫撞入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面没有她预想中的犹豫或疏离，只有清晰的担忧和一种她看不太分明，却让她心跳骤然加速的专注。
“为何躲我？”萧景珩首视着她的眼睛，开门见山，“是因为宫中那些流言？”
他的首接让暖暖无所遁形。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她慌忙又想低头，却被他指尖的力量稳住。
“我……我没有……”她试图否认，声音却带着哽咽。
“暖暖，”萧景珩打断她，语气沉稳得令人心慌，却又奇异地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那些无稽流言，不必理会。”
暖暖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烫得惊人。她带着哭腔，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可是……可是那是赐婚……是陛下……”
“那也只是流言。”萧景珩语气斩钉截铁，“即便是真，我的婚事，谁也做不了主。”
暖暖怔住了，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景珩松开托着她下巴的手，转而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父王母妃皆知我心意。”他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落入暖暖耳中，敲在她的心上，“靖王府的世子妃，只会是我心中所选之人。”
他并没有首接说出“那人就是你”，但言语间的决心和暗示，己经如阳光般驱散了暖暖心中厚重的阴霾。他那般坚定，那般从容，仿佛外界的一切风雨喧嚣都无法动摇他分毫。
他是在告诉她，信他。
所有的忐忑、不安、恐慌，在他这几句平静却重逾千斤的话语面前，忽然就显得……有些可笑起来。她怎么会怀疑她的景哥哥呢？从小到大，他答应过她的事，何曾食言过？
他说不必理会，那便不必理会。
他说谁也做不了主，那便谁也做不了主。
他说……世子妃只会是他心中所选……
暖暖的脸颊一点点染上红晕，心跳得飞快，却不再是因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汹涌而出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安心和悸动。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看着他眼中清晰的自己的倒影，那里面的温柔和坚定，是她唯一的救赎。
“景哥哥……”她喃喃道，声音里还带着哭过后的软糯，却己没了悲伤，只剩下依赖和信任。
“嗯。”萧景珩应了一声，指尖最后拂过她的眼角，将那点湿意彻底抹去，“所以，别再躲着我，也别再……胡思乱想。”
他顿了顿，看着小姑娘重新焕发出光彩的眼睛，补充道：“好好用膳，好好休息。若我再听说你‘病着’……”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微微挑眉的神情，却让暖暖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的阳光似乎更加明亮温暖了，将两人笼罩其中。他的一句承诺，重于千钧，为她撑起了一片无忧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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