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上的风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虽未掀起滔天巨浪，那漾开的涟漪却一层层地荡进了林府，准确无误地敲击在林暖暖的心扉上。
消息是林夫人苏静仪带来的。她从一场官员家眷的茶会上归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在暖暖端着新沏的花茶过来时，终究还是没忍住，拉着女儿的手，屏退了左右，委婉地提起了听闻：近日里，似乎有几位朝中重臣，都对靖王府世子的婚事颇为关注，甚至己有人向靖王爷隐约透露出结亲之意。
“娘亲也是听几位夫人闲聊时说起，作不得真。”苏静仪看着女儿瞬间怔住的神色，连忙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景珩那孩子的心意，我们都是知道的。王爷王妃也极疼你，断不会随意应承什么。只是……”她轻叹一声，“树大招风，景珩如今越发耀眼，这般情况日后只怕只多不少。你心里需得有个准备。”
暖暖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有些发凉。她垂下眼睫，努力想挤出一个让母亲安心的笑容，嘴角却有些僵硬：“娘亲，我明白的。世子哥哥……他很好，有人赏识、有人想结亲，再正常不过了。”
道理她都懂。她的景哥哥是那般皎皎如明月的人物，才华初显，地位尊崇，注定会吸引无数目光。她从小跟在他身边，比谁都清楚他有多好。可当这一切可能“瓜分”甚至“夺走”他的迹象初露端倪时，那股猝不及防的心慌与酸涩，还是密密麻麻地涌了上来，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苏静仪又宽慰了女儿几句，见她强作镇定，便也不再深言，只叮嘱她好生歇着，莫要多想。
母亲走后，暖暖独自坐在窗边，望着院中开始吐露新芽的梨花树，方才强压下去的纷乱思绪才敢真正翻腾起来。
那位向王爷提及婚事的权臣千金，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定然是家世显赫，或许还才华横溢，端庄淑雅，是能与他并肩而立、谈论诗词歌赋甚至朝堂大事的淑女吧？不像她，似乎永远都是那个需要他照顾、会闯祸、学业也只是平平的“小麻烦”。
她想起这些年来，景哥哥待她的好，是那样细致入微，那样独一无二。他会在她害怕时第一时间出现，会记得她所有喜好，会默许她所有无伤大雅的小任性，会在她被质疑时毫不犹豫地维护。这些好，早己像空气一样融入她的生命，成为她安全感最重要的来源。
可这份“独一无二”，真的能抵挡住外界的风云和更为“合适”的选择吗？王府世子妃的选择，牵扯甚广，真的能全然由着他的心意来吗？若他……若他最终选择了别人呢？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心口就像被细针狠狠扎了一下，泛起尖锐的疼。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胸口，那里闷得厉害，仿佛喘不过气。
“小姐？您怎么了？脸色怎地这样白？”贴身丫鬟小桃端着点心进来，一眼瞧见暖暖失魂落魄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盘子快步走过来。
暖暖回过神，勉强摇了摇头：“没什么，许是有些乏了。”
小桃却是个机灵的，联想到方才夫人来过，又见自家小姐这副模样，眼珠一转，便猜到了七八分。她顿时柳眉倒竖，气鼓鼓道：“小姐可是听说了那些没影子的混账话？哼！不过是些人瞧着世子爷好，上赶着巴结罢了！世子爷对小姐的心意，天地可鉴！这些年，奴婢可是看得真真儿的！世子爷眼里何时有过旁人？小姐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暖暖看着小桃义愤填膺的模样，心里稍稍暖了一些，她拉过小桃的手，低声道：“我知道的。景哥哥待我极好。”
“那就是了！”小桃见她神色缓和，忙趁热打铁，“世子爷那般人物，若是愿意，早就……何必等到今日？那些人再怎么蹦跶，也不过是白费心思！小姐您与世子爷是青梅竹马的情分，是谁也比不了的！”
暖暖点了点头，是啊，青梅竹马的情分。这是她最大的底气，却也成了此刻最大的不安。正因为深知他的好，所以才更害怕失去。害怕这份多年的情谊，终究抵不过现实的重重考量。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打气般，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一种故作坚强的决绝：“小桃，你说得对。景哥哥待我的心意，我应当相信他。若他……若他心中真的属意他人，那定然是那位小姐比我更好，更配得上他。那我……我便祝福他们。”
话语出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豁达，仿佛真的能坦然接受任何结果。
可那双微微泛红的眼圈，和那无意识间将手中绣帕越绞越紧、几乎要嵌进指甲里的动作，却将她内心的恐慌与不舍暴露无遗。那方精致的丝帕，早己被她揉搓得不成样子，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祝福？说得轻易。可一想到未来站在他身边、享受他全部温柔与呵护的人不再是自己，一想到那温暖的怀抱、专注的眼神都将属于另一个女子，她的心就酸涩得像是被浸在了陈年醋坛里，又胀又痛。
她怎么可能真的舍得？那是她的景哥哥啊，是从她懵懂无知时就刻进生命里的人。
小桃看着小姐这般模样，心疼得不行，正要再劝，却见暖暖忽然松开了紧攥的帕子，抬起头，望着窗外那株梨树，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不过，”她轻声说道，像是在对自己宣誓，“在那之前，我还是要做好他的暖暖。不能……不能先失了方寸，给他添麻烦。”
即便内心忐忑不安，即便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她首先想到的，仍是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影响到他。这份几乎成为本能的体贴，源于多年被爱滋养出的善良，也源于深植于心的依赖与爱慕。
她决定了，要把这份不安悄悄藏起来。就像小时候闯了祸，本能地想躲到他身后寻求庇护一样，这一次，她选择躲起来独自消化这份情绪。在他明确做出选择之前，她不会去质问，不会去哭闹，她会保持镇定，一如往常。
只是那深埋于心底的、名为“失去”的恐慌种子，己然悄然种下，无声地蔓延着它的根须，等待着阳光驱散阴霾，或是更多的风雨来袭。
这一刻的林暖暖，仿佛一夕之间褪去了几分少女的天真懵懂，被迫开始咀嚼一种名为“抉择”与“失去”的复杂滋味。她的世界核心从未变过，依旧是那个“景哥哥”，只是此刻，这颗星辰的光芒，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令人心颤的不确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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