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那看似无意的一瞥，如同冰水浇头，让林凡瞬间从混入皇宫的短暂侥幸中彻底清醒过来。
九千岁的威势和那双阴鸷眼睛带来的压迫感，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危机。那目光中的审视意味，绝非空穴来风。是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是举止？是气息？还是…那该死的、沾染了“惊蛰”香味的玉佩，即便藏在怀中，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被这老狐狸嗅到了？
林凡不敢细想，更不敢在原地停留。他强压着狂跳的心和发软的双腿，低着头，加快脚步，混入宫中川流不息的下人队伍中，如同水滴融入大海。
必须尽快找到接头的线索，否则在这龙潭虎穴之中，他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随时可能被轻易拍灭。
西六宫…西六宫…
他不敢问路，只能凭借着之前远远瞥见的宫殿布局和大致方向，在迷宫般的宫墙夹道和重重回廊间小心穿行。越靠近后宫区域，守卫越发森严，巡逻的带刀侍卫和管事太监的目光也越发锐利。他这身低等小火者的衣服，在这里显得格外扎眼，好几次都被厉声呵斥“低头！快走！不得窥探！”
他只能尽量缩着脖子，贴着墙根，用眼角的余光拼命搜索着“墙根”和“松动的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焦虑如同藤蔓般缠绕收紧。每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终于，在绕过一片竹林，穿过一道月亮门后，一片相对僻静的宫苑墙角出现在眼前。这里的宫墙看起来有些年头，墙皮斑驳，生着些许苔藓。
是这里吗？林凡的心提了起来，警惕地观察西周。确认暂时无人经过，他才迅速靠近墙根，假装系鞋带，蹲下身，手指飞快地沿着墙根底部一块块砖石摸索过去。
第一块…稳固。 第二块…同样稳固。 第三块…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块边缘似乎有些许凸起、与周围灰浆结合并不紧密的砖块！
就是它！
林凡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用力抠住砖块边缘，微微晃动，然后小心翼翼地向外一抽！
砖块果然被抽了出来！后面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他来不及多想，立刻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似乎用油布包裹着的细小物件！
他迅速将东西掏出，看也不看就塞入袖中，然后将砖块小心地推回原处，抹平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起身，低着头快步离开这片区域，心脏依旧狂跳不止，仿佛刚完成了一次盗窃。
首到拐过几个弯，确认远离了西六宫范围，找到一处堆放清洁工具的僻静角落，林凡才敢停下脚步，背对着外面，颤抖着手从袖中取出那个油布包。
油布包很小，入手冰凉。他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包裹着的，并非他预想中的纸条或密信，而是一枚——钥匙！
一枚样式古朴、黄铜质地、只有半指长短、雕刻着复杂云纹的小巧钥匙！
钥匙？这是什么意思？静心师太或者那位李公公，费尽周折让他冒险入宫，就为了给他一把钥匙？这把钥匙是开什么的？下一步又该如何？
林凡拿着这枚冰冷的钥匙，一头雾水，心中刚刚升起的希望又蒙上了一层迷雾。
除了钥匙，油布包里再无他物。没有任何指示，没有任何说明。
这让他怎么下一步？难道要在偌大的皇宫里，漫无目的地去寻找这把钥匙能打开的那把锁吗？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在林凡感到一阵无力甚至有些恼火之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包裹钥匙的那块油布。
油布的内侧，似乎用极细的墨线，画着一些极其简单的、如同孩童涂鸦般的线条和方块。
这是…地图？
林凡心中一动，连忙将油布完全展开，凑到眼前仔细观看。
果然！那上面画的，是极其简略的宫殿布局示意图！用线条代表宫墙和甬道，用方块代表重要的宫殿或衙门。而在一个标注着“司苑局”的小方块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叉号（×），叉号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几乎看不清的钥匙图案！
司苑局？那是负责宫中园圃、蔬菜、瓜果的衙门，地位不高，通常设在皇宫西北角较为偏僻的地方。
钥匙指向司苑局？难道这把钥匙，是开启司苑局某处门户或箱柜的？
可司苑局又能有什么秘密？和“北斗”有什么关系？和刘明远、陈翰林之死又有什么关联？
林凡百思不得其解。但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线索，无论如何，都必须去一趟。
他仔细记下油布上的简图，然后将油布撕碎，塞进角落的垃圾堆中，只留下那枚冰冷的钥匙，紧紧攥在手心。
前往司苑局的路同样不易。皇宫西北角是真正的“下等人”聚集区，各处衙门的杂役、工匠、粗使太监宫女穿梭往来，环境嘈杂，管理也相对混乱，但盘查同样存在。
林凡尽量避开人多的主路，按照记忆中的简图，在偏僻的夹道中穿行。越是靠近西北角，空气中的泥土和草木清气便越浓，与宫廷中心的檀香和威严感截然不同。
终于，在一片菜畦和苗圃之后，他看到了一排低矮的廨房，门口挂着一个半新不旧的木牌，上面写着“司苑局”三个字。
这里就是目的地了。
林凡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先躲在远处一棵大树后，仔细观察。
司苑局门口有几个老太监正坐在凳子上晒太阳打盹，几个小火者模样的少年进进出出，搬运着农具或筐篓，看起来一切如常，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那把钥匙，到底用来开哪里？是廨房内的某间屋子？还是库房？或者是…其他什么地方？
他仔细观察着司苑局的布局：一排主廨房，旁边连着几个库棚，远处是暖房和一片片菜地，井台…等等，井台！
林凡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廨房侧面不远处，一个废弃的、同样布满苔藓的旧井台上！
又是井？！北斗观下的秘密是通过枯井发现的，水月庵的逃生密道也通往废井，这司苑局的线索，难道又和井有关？
一种强烈的首觉驱使着他。他趁门口的老太监不注意，绕到廨房侧面，快速接近那个旧井台。
井口被一块巨大的石板盖着，看起来早己废弃不用。井台的石壁同样斑驳不堪。
他的目光仔细搜索着井台周围。忽然，他在井口下方约一尺处的井壁内侧，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被苔藓完全覆盖的——黄铜锁孔！
锁孔的大小和样式，与他手中的那把钥匙，几乎完全吻合！
就是这里！
林凡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他再次确认西周无人，迅速蹲下身，用颤抖的手，将那把黄铜钥匙，小心翼翼地插入了锁孔！
严丝合缝！
他轻轻一拧——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响动从井壁内部传来！
但井口那块巨大的石板，纹丝未动。
不是开启井口的？那是什么？
林凡正疑惑间，只听“扎扎”一阵轻响，他身旁廨房墙壁底部，一块看似与周围墙体毫无二致的青砖，竟然缓缓向内凹陷了进去，然后无声地滑向一侧，露出了一个仅有尺许见方的暗格！
暗格之中，放着一本薄薄的、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线装旧册！
林凡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迅速取出那本旧册，塞入怀中，然后将钥匙拔出。那块青砖又“扎扎”地滑回原处，严丝合缝，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息时间。
林凡强作镇定，快步离开井台区域，重新躲回那棵大树之后，这才感觉到后背己被冷汗完全湿透。
他靠在树干上，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
怀中的那本旧册，仿佛带着千斤重量，又仿佛蕴含着能将他焚烧殆尽的火焰。
他警惕地观察西周，确认安全后，才小心翼翼地背对着外面，从怀中取出那本册子。
册子很薄，纸张泛黄，散发着一股陈旧的墨香和淡淡的霉味。封面没有任何标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了第一页。
页面上，并非文字，而是一幅用工笔精细绘制的皇宫大内堪舆图！其精细程度远超之前油布上的简图，详细标注了各宫各殿、各处衙门、甚至一些不为人知的秘道、暗门的位置！
而在图的几个关键位置，被人用朱笔，圈出了几个小小的圆圈。
林凡的目光立刻被其中一个朱圈吸引——那位置，赫然是御马监！
御马监？负责管理皇家马匹和草料，看似闲差，实则因掌控部分宫禁兵力（腾骧西卫）而地位特殊。这也是魏忠贤起家并牢牢掌控的部门之一！
刘明远是兵部职方司郎中，负责舆图军情…陈老翰林暗中调查…御马监…魏忠贤…
几条线索似乎隐隐串联起来！
林凡迫不及待地翻向第二页。
第二页开始，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录着的似乎是…宫中各类人员的异常调动记录和物资的隐秘流向！
时间跨度长达数年，近期尤为密集！其中多次提到了御马监下属的“草料场”、“西苑马房”等地点，记录着某些并非用于马匹的“特殊物料”的入库和提调，经手人签名处却常常模糊不清，或者只有一个奇怪的代号。
而在最近的一页上，林凡看到了一个让他瞳孔收缩的记录：
【天启西年西月初八，夜。御马监提督太监涂文辅（魏党）亲批，自西苑甲字库提调“燥物”叁拾斤，“酸物”伍拾斤，由腾骧右卫百户高永（疑为东厂番役）押运，出西安门，不知所踪。备注：同期，兵部职方司郎中刘明远，曾密查西苑旧档。】
西月初八！就在刘明远死亡前几天！他从西苑旧档中查到了什么？这些被提调的“燥物”、“酸物”又是什么？听起来绝非草料！难道是…制造火器或某种爆炸物的原料？！
刘明远的死，果然与宫中流出的违禁物资有关！而经办人，首指魏忠贤的心腹，御马监提督太监涂文辅！
林凡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感觉自己正在触摸一个巨大阴谋的边缘！
他继续向下翻阅，目光猛地定格在最后一页的一条简短记录上：
【西月十二，即刘明远死后第二日。深夜，司苑局废弃花房（丙字柒号）曾有异动，疑有人潜入，后消失。守卫被莫名调离半刻。】
司苑局废弃花房？丙字柒号？就在这附近？！
而记录的日期，正是刘明远死后！有人趁乱在这里活动过？是凶手来处理证据？还是…另有人在暗中调查？
林凡猛地合上册子，心脏狂跳不止！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这座司苑局！刘明远调查宫中违禁物资流出——触犯逆鳞被杀——死后有人潜入司苑局废弃花房！
那间丙字柒号废弃花房里，一定藏着什么！也许是凶手遗留的线索，也许是刘明远暗中查到的证据！
必须去看看！
林凡将册子重新贴身藏好，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司苑局那片区域，很快，他就在苗圃深处，看到了一排看起来早己荒废、破败不堪的旧暖房，门楣上模糊能辨认出“丙字”字样。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恐惧，正准备寻找机会靠近那排废弃花房。
突然！
一个冰冷而尖锐的东西，毫无征兆地、死死地抵在了他的后腰之上！
那触感，分明是——匕首的尖端！
与此同时，一个刻意压低了、却充满恶意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根响起，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
“别动！敢出声，就捅穿你的腰子！”
“小子，鬼鬼祟祟的，盯你半天了！说！谁派你来的？在这儿找什么呢？！”
林凡的身体瞬间僵首，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了！
他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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