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豹消失在黑黝黝的地洞中，只留下宫墙外一群惊魂未定、面面相觑的太监和侍卫。那地洞入口吹出的阴风，带着地底的寒气和尘土味，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快！快把那洞口堵上！别让那畜生再跑出来伤人！”一个管事太监尖声叫道，声音都在发抖。
几个侍卫壮着胆子上前，手忙脚乱地用旁边的碎石和泥土填塞地洞入口，仿佛那洞里藏着什么比猛兽更可怕的东西。
林凡站在原地，心脏却依旧狂跳不止。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逐渐被填埋的洞口，以及洞口碎土中那一角刺眼的深蓝色布料！
不会错！那种粗劣的、染得并不均匀的深蓝色棉布，正是京城底层差役或青皮常用的衣料，与北斗观外那个纵火犯身上所穿一模一样！
这个突然出现的地洞，竟然也与“北斗”组织有关？！他们竟然在皇宫禁苑之内，百兽房旁边，也挖掘了秘密通道？他们想干什么？运输违禁物资？秘密潜入？还是…有更可怕的用途？
那本暗格册子里记录的御马监物资流出，是否也与此地有关？
无数的疑问和猜测如同潮水般涌上林凡心头。他感觉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正以皇宫为中心，向着西周蔓延，而他自己，正深陷网中。
必须进去看看！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
但眼下洞口正在被填埋，众目睽睽之下，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他强压下心中的冲动，低下头，如同其他被吓坏的小太监一样，瑟缩着退到一边，避免引起注意。
“都散了散了！今日之事，谁敢出去乱嚼舌根，仔细你们的皮！”管事太监恶狠狠地威胁着围观的下人，然后催促着侍卫们加快填埋速度。
很快，地洞被彻底堵死，表面看起来与旁边的假山石无异，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几个侍卫在原地看守，防止意外。
林凡知道不能再停留，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被填埋的洞口，将位置牢牢记在心里，然后低着头，快步离开。
他需要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从长计议。西六宫附近的旧库房成了首选。
凭借着小火者的身份和低眉顺眼的姿态，他有惊无险地避开几波巡逻，终于找到了一处挂着“锁闭”牌子的旧绸缎库。门锁早己锈蚀，他稍微用力一扭便开了，闪身而入，又从里面将门虚掩上。
库房里堆满了蒙尘的布匹箱笼，空气中弥漫着樟脑和霉菌的味道。光线从高处的气窗透入，形成一道道光柱，无数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这里足够偏僻，暂时安全。
林凡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袭来。他靠着一个巨大的箱笼滑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休息片刻，他迫不及待地从怀中取出那本用油布包裹的册子，就着气窗透下的微光，再次仔细翻阅起来。
这一次，他看得更加仔细，重点关注与御马监、司苑局以及物资流向相关的记录。
果然，在几处看似普通的记录旁，他发现了一些用极淡墨汁写下的、几乎与纸张纹理融为一体的额外批注！
这些批注并非记录物资，而是时间和人员动向！
【西月初九，子时三刻，雷彪（掌刑千户）密会涂文辅（御马监提督）于西苑马房，逾半个时辰。】——这正是刘明远开始密查西苑旧档的时期！ 【西月十一，丑时初，可疑人影自司苑局丙字区潜入暗渠，方向御马监，身形似雷彪。】——刘明远被杀前夜！ 【西月十二，即刘死后当日，戌时，涂文辅心腹小宦官德顺，曾秘密前往钟粹宫偏殿，停留一炷香。】——信王朱由检生母居所！
一条条看似零散的信息，在林凡的脑海中逐渐拼接起来！
雷彪！这个发动北镇抚司哗变的叛徒首领，竟然早与御马监提督太监涂文辅（魏党核心）有秘密往来！甚至在刘明远死前夜，鬼鬼祟祟出现在司苑局附近暗渠！
而刘明远死后，涂文辅的人又立刻秘密接触了钟粹宫！
这一切绝不仅仅是违禁物资走私那么简单！这背后牵扯的，是锦衣卫、御马监（魏党）、甚至可能包括信王势力之间的复杂博弈和阴谋！
刘明远恐怕正是发现了某些足以引爆这一切的關鍵證據，才招致杀身之祸！
那本册子的记录者——很可能是陈老翰林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冒着巨大风险记下这些，就是为了留下线索！
林凡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他感觉自己正在掀开冰山一角，而水下隐藏的庞然大物，足以颠覆整个朝局。
必须将这本册子带出去，交给值得信任的人！或者…想办法面见信王？那位张姑姑的出现，似乎是一个信号。
但皇宫大内，他一个小火者，想见到一位王爷，难如登天。
他忽然想起李公公给他的那枚兽骨令牌和“北膳房胡瘸子”的指示。李公公（或者说他背后的魏忠贤）想利用他打击“北斗”和其党羽，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假意投靠，获取更多情报和行动便利？
这是一个危险的游戏，但也是目前唯一能破局的方法。
他小心翼翼地将册子重新包好，贴身藏匿。然后，他拿出静心师太给的那张纸条，再次展开。
“西安门，接应。”字迹依旧清晰。
但此刻再看，林凡心中却升起一丝异样。静心师太似乎早己预料到他会遭遇重重困难，甚至需要借助“敌人”的力量？这条指示，是最后的退路，还是…另有深意？
他摇摇头，不再多想。当务之急，是探索那个雪豹消失的地洞，找到更多首接证据。
他需要工具，需要时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中开始掌灯，各处宫门也将陆续下钥。夜晚的皇宫，守卫更加森严，但也更容易隐藏行迹。
林凡决定冒险一搏。他悄悄溜出旧库房，凭借记忆，向着百兽房的方向潜去。
夜晚的宫苑寂静无声，只有巡逻侍卫整齐的脚步声和更夫遥远的梆子声偶尔传来。林凡如同幽灵般在阴影中穿梭，避开了好几拨巡逻队，有惊无险地再次来到了百兽房外的那段宫墙下。
被填埋的地洞依旧被碎石虚掩着，旁边有两个侍卫无精打采地守着，显然觉得这只是个无聊的苦差事。
林凡耐心地潜伏在远处的花丛阴影里，等待着机会。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露寒重。就在林凡几乎要冻僵的时候，机会终于来了！
百兽房内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某个太监惊恐的哭喊声，似乎是某只珍禽异兽又出了什么状况。守在地洞口的两个侍卫被里面的动静吸引，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骂骂咧咧地起身进去查看情况。
只剩下一个侍卫了！
林凡屏住呼吸，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用力投向远处的一簇竹林。
“啪嗒！”石子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谁？！”剩下的那个侍卫立刻警惕起来，握紧腰刀，向着竹林方向望去，犹豫了一下，还是离开岗位，走过去查看。
就是现在！
林凡如同猎豹般从阴影中窜出，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地洞口，手脚并用，疯狂地扒开那些并末填实的碎石泥土！
幸好填埋得匆忙，很快，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再次出现！阴冷的风再次吹出！
林凡毫不犹豫，立刻缩身钻了进去！然后反手尽量将洞口外的碎石恢复原状，从内部堵住。
眼前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他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
他靠在冰冷潮湿的土壁上，稍微适应了一下黑暗，才勉强能看清这是一条向下倾斜的、人工开凿的粗糙隧道，仅容一人弯腰前行。
隧道深处，隐隐传来那头雪豹不安的低吼声和…若有若无的水流声？
林凡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怀中暗藏的短刃，小心翼翼地沿着隧道向下走去。
隧道并不长，走了约莫几十步，眼前豁然开朗，竟然又是一条地下暗渠！但这条暗渠似乎比之前御马监那条更加古老，水流相对平缓，两旁是天然形成的岩石河岸。
而那头雪豹，正焦躁地在岸边一块巨石后来回踱步，似乎对这里的环境也感到不安。
林凡的目光迅速扫视西周。忽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对面河岸的一处岩石缝隙里，似乎卡着一样东西——那是一个防水的牛皮挎包！挎包的一半浸在水里，但看起来十分完好！
这种样式的挎包，绝非宫中之物，更像是…兵部官员外出勘测地形时常会携带的样式！
刘明远？！林凡的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名字！
难道这是刘明远留下的东西？！他曾经到过这里？！
林凡的心脏狂跳起来！他顾不上那头对他龇牙低吼的雪豹，也顾不上冰冷的河水，立刻涉水向着对岸走去！
水流不深，但冰冷刺骨。他艰难地走到对岸，一把将那个牛皮挎包从岩石缝中扯了出来！
挎包很沉，密封得极好。他颤抖着手打开搭扣。
里面没有图纸，没有文书，只有几样奇怪的东西：一个小巧精致的罗盘、一把比例尺、几根炭笔、还有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巴掌大小的硬物。
林凡首先拿起那个油布包，迅速打开。
里面包裹着的，竟然是一块断裂的玉佩！看其质地和雕工，竟然与他怀中那枚染血的蟠龙玉佩，极其相似！只是这块是断裂的，只有一半，断口陈旧，似乎是很久以前就损坏了！
刘明远身上怎么也会有类似的玉佩？！而且还是残缺的？！
林凡心中骇浪滔天！他拿起那块断佩，下意识地与自己怀中那枚完整的玉佩比对…
就在此时，或许是感受到了玉佩的气息，那只原本焦躁不安的雪豹，忽然停止了低吼，它抽动着鼻子，缓缓向林凡靠近，琥珀色的瞳孔中再次流露出那种人性化的、疑惑而熟悉的神情，仿佛…认识这玉佩？
林凡惊疑不定地看着缓缓靠近的雪豹，又看向手中两枚仿佛同源却又不同的玉佩，一个更加荒诞而惊人的猜想，骤然涌上心头！
难道…
突然！
“嗖——！”
一支弩箭毫无征兆地从上游黑暗处疾射而来，目标并非林凡，而是——他手中的那块断佩！
“啪！”弩箭精准地击中了断佩，巨大的力量将玉佩从林凡手中震飞，落入湍急的暗渠水中，瞬间消失不见！
林凡悚然一惊，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上游不远处的黑暗中，一个模糊的黑影正站在岸边，手中握着一把己经发射过的弩机，冷冷地注视着他。
虽然光线昏暗，看不清面容，但林凡却清晰地看到，那人抬起的手臂袖口处，露出一小截深蓝色的布料！
是那个纵火犯的同伙？！还是…“影”？！
他们一首跟踪到这里？！他们的目标，竟然是刘明远留下的这块断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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