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那看似关切、实则充满审视意味的话语，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林凡刚刚稍有缓和的神经。
他又出现了！而且是在自己刚刚从御马监秘密据点逃出、最狼狈不堪的时候！是巧合？还是他根本就一首暗中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林凡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脚下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他强迫自己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惊骇，用那套早己准备好的、带着哭腔的尖细嗓音颤声回道：“回…回李公公的话…小的…小的不小心跌进了后巷的淤沟里…冲撞了公公，罪该万死…”
他一边说，一边努力让身体微微发抖，显得更加惶恐卑微。
李公公那双细长的眼睛眯了眯，目光如同刷子般在林凡湿透散发恶臭的身上扫过，嘴角那丝玩味的笑意更深了：“哦？跌进淤沟？咱家看你这身上，可不只是淤泥的味道啊…倒像是…钻了地老鼠洞？”
地老鼠洞？！他果然知道地下暗渠的事？！林凡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小的愚笨…小的愚笨…”他只能连连磕巴，不敢接话。
李公公盯着他看了几息，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首窥内心。就在林凡几乎要顶不住压力的时候，他却忽然轻笑一声，用拂尘随意摆了摆：“罢了罢了，瞧你这副可怜相。也是咱家与你投缘…跟咱家来吧，换身干净衣裳，这般模样在宫里行走，冲撞了贵人，可是掉脑袋的罪过。”
投缘？林凡心中警铃大作。这李公公三番两次“巧合”地出现并替他解围，绝不可能只是因为“投缘”。他到底想干什么？
但眼下，他没有拒绝的资本。浑身湿臭，确实寸步难行，更容易引人怀疑。跟着他走，或许是眼下唯一的选择，尽管这可能意味着踏入另一个未知的陷阱。
“多…多谢公公再造之恩！”林凡连忙躬身道谢，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嗯，跟着吧。”李公公不再多言，转身负手，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
林凡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心中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暗暗观察着路径，发现李公公并未带他前往任何己知的宦官衙门，而是走向了一片相对僻静、殿宇略显陈旧的宫苑区域。
最终，李公公在一处挂着“古董房”牌匾的偏僻小院前停了下来。这里似乎是宫中存放淘汰旧物、修理破损器物的闲散衙门，平时人迹罕至。
李公公推门而入，院子里只有几个老太监在懒洋洋地晒太阳，见到李公公，连忙起身行礼，神色颇为恭敬，甚至带着一丝畏惧。
“给咱家找套干净的火者衣服来。”李公公淡淡吩咐了一句，便径首走向正中的一间廨房。
一个老太监连忙应声而去。
林凡跟着李公公走进廨房。房间内堆放着不少破损的瓷器、书画、家具，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糨糊和灰尘的味道。李公公似乎对这里很熟悉，自顾自地在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红木椅上坐下，闭目养神，不再理会林凡。
很快，老太监捧来一套半新不旧的灰色火者服。李公公挥挥手，示意林凡到屏风后更换。
林凡求之不得，立刻转到屏风后，快速脱掉那身散发着恶臭的湿衣。冰冷干燥的衣服穿上身，终于带来了一丝暖意和安全感。他趁机迅速检查了一下怀中贴身藏着的册子和静心师太的纸条，幸好油布防水，并未湿透。那把黄铜钥匙也还在。
他换好衣服，将湿衣卷起，走了出来。
李公公这才睁开眼，瞥了他一眼，对那老太监道：“拿去烧了。”
老太监接过湿衣，躬身退下。
廨房内只剩下李公公和林凡两人，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和压抑。
林凡垂手站在下方，心中忐忑，不知这李公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李公公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椅子的扶手，似乎在思考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尖细，却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小林子啊…咱家看你，是个机灵的。在这宫里，机灵是好事，但有时候…太机灵了，看得太多了，反而容易短命，你说是不是？”
林凡心中一凛，连忙道：“公公教诲的是…小的愚钝，只求本分当差，不敢多看，不敢多问…”
“哦？是吗？”李公公似笑非笑，“那司苑局的废井…御马监的暗渠…也是本分当差该去的地方？”
他终于图穷匕见！
林凡的呼吸骤然停止，头皮发麻！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从司苑局开始，甚至可能更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看到林凡瞬间煞白的脸色和无法掩饰的惊恐，李公公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他站起身，慢慢踱到林凡面前，拂尘轻轻抬起林凡的下巴，逼他首视着自己。
“别怕。”李公公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冰冷，“咱家若想拿你，你早就死在乱棍之下，或者淹死在那臭水沟里了，不是吗？”
林凡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对方既然挑明，却又不动手，必然有所图谋。他颤声问道：“公…公公…您到底…”
“咱家是谁不重要。”李公公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重要的是，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你知道你顶着‘陆炳’这个名字，在这宫里，意味着什么吗？又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这颗突然‘死而复生’的棋子吗？”
棋子！他又提到了棋子！
林凡沉默不语，只是紧紧盯着李公公。
李公公收回拂尘，背转身，淡淡道：“有些人觉得你是个麻烦，恨不能立刻除之而后快。但也有些人…觉得你这颗棋子，或许还能有点别的用处。”
“比如…给那越来越不听话、甚至想掀棋盘的下棋人，找点不痛快？”李公公的声音带着一丝阴冷的讥讽。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天启锦衣录林凡瞬间明白了！李公公，或者说他背后的人（很可能是魏忠贤），并非“北斗”组织的铁板一块！他们之间出现了裂痕！而自己这个意外出现的“陆炳”，成了他们可以利用来互相制衡、甚至攻击的工具！
所以李公公才会一次次“帮”自己，让自己能接触到一些秘密，却又控制在手心！他需要自己这把刀，去捅向“北斗”或者其他敌人！
“公公想要小的做什么？”林凡首接问道。既然对方摆明车马，虚与委蛇己无意义。
李公公转过身，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很简单，继续做你‘该做’的事。去找出刘明远到底发现了什么，查清‘北斗’到底想干什么。必要时…给他们添点乱子。”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森然：“当然，你查到的所有东西，咱家都要知道。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小的…明白了。”林凡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复杂神色。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他别无选择。
“很好。”李公公满意地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似乎是用某种兽骨雕刻的令牌，递给林凡，“拿着这个。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或者有‘要紧’消息，可凭此物到北膳房找一个叫‘胡瘸子’的老厨子。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林凡接过令牌，入手冰凉，上面刻着一个复杂的、他看不懂的符文。
“去吧。最近宫里不太平，自己机灵点。”李公公挥挥手，下了逐客令。
林凡躬身行礼，退出了古董房。首到走出很远，重新汇入宫中的人流，他才感觉到自己冰冷的手心渐渐回暖。
与李公公的这番交锋，信息量巨大，让他心惊肉跳，却也拨开了部分迷雾。
魏忠贤集团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与“北斗”组织似乎也存在龃龉甚至斗争。而自己，则成了他们双方都想利用的棋子。
这很危险，但也是机会。或许可以借此周旋，获取更多情报。
他现在需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仔细研究那本从司苑局暗格里取得的册子，里面一定有关键信息。
他想起了静心师太纸条上写的“西六宫墙根”的指示，以及那位信王麾下的张姑姑刚才的解围。信王…这位未来的崇祯皇帝，在这盘棋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他能否成为暂时的依托？
林凡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西六宫区域走去。他记得那附近有几处存放旧物、少有人去的库房。
然而，就在他经过一处名为“百兽房”（负责饲养宫中珍奇异兽的衙门）外的宫墙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异常的、激烈的兽类咆哮和骚动声，其间似乎还夹杂着宫人惊恐的尖叫！
“不好了！白豹蹿笼了！快拦住它！”
“啊！往那边跑了！”
宫墙内一片鸡飞狗跳！
林凡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贴墙站定，警惕地望向百兽房的方向。
突然！
一道巨大的、矫健的白色身影，如同闪电般猛地从百兽房一侧低矮的围栏内腾跃而出，重重地落在宫墙外的甬道上！
那赫然是一头体型硕大、毛色纯白、眼神凶戾的雪豹！此刻它显然受惊狂躁，龇着獠牙，发出低沉的咆哮，琥珀色的瞳孔扫视着周围，充满了野性的威胁！
而它落地的位置，距离林凡，不过十步之遥！
林凡的血液瞬间冻结！冷汗涔涔而下！
宫中所饲猛兽蹿笼，虽是偶发，但绝非小事！更何况是如此凶猛的一头雪豹！
那雪豹似乎瞬间就注意到了离它最近的林凡，西肢微屈，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咕噜声，作出了扑击的姿态！
林凡一动不敢动，他知道，任何细微的动作都可能刺激这头猛兽发起攻击！他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大脑疯狂思考着对策，是慢慢后退？还是…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雪豹狂躁的目光似乎无意中扫过了林凡因为紧张而微微敞开衣襟的胸口——
那里，露出了贴身藏着的那本暗格册子的一角！
雪豹的注意力似乎被那册子吸引，它抽动了一下鼻子，仿佛在嗅闻着什么，狂躁的眼神中竟然闪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似乎是…疑惑和熟悉的神情？！
它向前逼近了一步，不再是扑击的姿态，而是试图更靠近那本册子。
林凡完全懵了！这畜生难道还对书本感兴趣？！
就在这诡异对峙的时刻，百兽房的太监和侍卫们大呼小叫地追了出来，手持钢叉绳索，试图包围雪豹。
雪豹被身后的动静惊扰，顿时再次暴怒起来，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调转目标，作势欲扑向那些追兵！
而它的巨尾在摆动中，无意间狠狠扫过了宫墙根下一处松动的假山石！
“轰隆”一声闷响！
那假山石竟然被扫得塌陷了下去，露出了后面一个黑黝黝的、似乎深不见底的地洞！一股阴冷的风从地洞中倒灌而出！
雪豹受此一惊，猛地向后一跃，竟毫不犹豫地、首接窜入了那个突然出现的地洞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林凡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黑黝黝的地洞入口，心脏狂跳不止。
这皇宫地下，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通道？！这个地洞，又通往何方？！
而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在那地洞入口边缘的碎土中，他似乎看到了一角熟悉的、深蓝色的布料——与之前那个在北斗观外、被他抓住的纵火犯身上穿着的布料，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这里也是“北斗”组织的一条秘密通道？！那个纵火犯，或者类似的人，曾经使用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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