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了你很久了。”
傅隐舟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温润玉石，虽然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却荡开了一圈圈让纪凌薇无法忽视的心悸涟漪。
她握着笔的手猛地一紧，笔尖在表格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不受控制的丑陋划痕。
被发现了。
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试探，在这个男人面前都像一个三岁孩童幼稚的把戏，被他轻而易举一眼看穿。
一股混杂着狼狈、羞恼和被人窥探内心最深处秘密的强烈屈辱感瞬间涌上她的心头。
但她毕竟是纪凌薇。
是那个能在千军万马的商业战场上杀伐果断面不改色的纪总监。
短暂的慌乱之后她迅速冷静下来。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傅隐舟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温和眼眸。
她没有再伪装。
她放下手中的笔和表格，将自己那副有些呆板的黑框眼镜摘了下来随手放在一旁茶几上。
当那双被镜框遮挡了许久的明亮、锐利、充满倔强和戒备的眼睛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中时，她整个人的气场都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刚才的她是一只为了躲避猎人而将自己伪装成普通石子的受伤惊弓之鸟；
那么现在的她就是一只即使被困在笼中也依旧昂着高贵头颅、随时准备亮出锋利爪牙的骄傲波斯猫。
“傅医生是在等我吗？”她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几分自嘲也带着几分挑衅的冷笑，“我倒是觉得我等的才是真的够久了。”
她将“等”这个字咬得极重，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控诉。
傅隐舟看着她这副瞬间就竖起全身尖刺的模样非但没有生气，眼中的笑意反而更深了。那是一种类似于“欣赏”的、饶有兴致的笑意。
“哦？”他眉毛一挑身体向后靠在了柔软的沙发背上，摆出一个洗耳恭听的放松姿态，“此话怎讲？”
“傅医生是个聪明人。”纪凌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将主动权重新夺回到自己手中，“既然您早就知道我是谁也早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那我们就别再绕圈子了。”
“开门见山吧。”
“顾琰的笔记本在你这里对吗？”
她没有说“在我这里”而是说“在你这里”。
这是一个极其高明的语言陷阱。
她在诈他。
她在赌那个蛇形纹身的男人就是顾琰，也在赌这个傅隐舟和顾琰之间有着她所不知道的更深层次联系。
如果傅隐舟真的和顾琰是一伙的，那么他听到这句话就必然会露出破绽。
然而傅隐舟的反应却再次出乎了她的意料。
他听到“顾琰”这个名字时脸上那温和的笑容只是微不可查地僵硬了零点一秒，随即便恢复了正常。
他看着纪凌薇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惊讶、赞许和几分不易察觉的伤感的复杂情绪。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更聪明也更……敏锐。”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在感叹着什么己经逝去的无法挽回的东西。
“没错。”他点了点头竟然就这么坦然地承认了，“我是认识顾琰。而且很熟。”
“那本笔记本确实也和我有关。”
他承认得太快也太坦然了。
坦然到让纪凌薇所有准备好的后招都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无处着力。
她感觉自己又一次被这个男人牵着鼻子走了。
她皱起眉头心中那份戒备丝毫未减。“所以那本笔记和那个地址都是你让他留给我的？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找你？”
“不。”傅隐舟摇了摇头否定了她的猜测，“我不知道。或者说我只是在赌。”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我怀的究竟是谁的孩子“赌他在最后还能保有多少属于‘人’的清醒。”
“也赌你在拿到那本笔记之后能有足够的智慧和勇气破解那个地址并且真的敢来找我。”
他的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充满了谜团。
纪凌薇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意思？”她追问道，“什么叫‘属于人的清醒’？顾琰他……到底是什么人？他不是顾瑾深的哥哥吗？他为什么要帮那个神秘的‘先生’做事？他又为什么要留下线索给我？”
“问题太多了。”傅隐舟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而且每一个问题都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
他站起身走到了吧台旁亲自为她倒了一杯温热的、散发着淡淡花草香气的安神茶，然后将茶杯轻轻放在她的面前。
“我们有的是时间。”他重新坐回沙发上看着她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很久远很久远的往事。
“不过在回答你的这些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可以吗？”
他的语气是商量的是尊重的。但纪凌薇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
“你问。”她端起那杯散发着好闻香气的花茶却没有喝，只是用那温热的杯壁暖着自己冰冷的手心。
“你害怕的到底是失去他还是失去对生活的掌控？”
傅隐舟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将他刚才问那个“王太太”时所提出的那个问题原封不动地重新抛给了纪凌薇。
一瞬间纪凌薇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最锋利的、淬了剧毒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了她所有的伪装和坚强，首首刺向她内心最深处那个连她自己都不敢去触碰的血淋淋的伤口。
是啊。
她恨沈修铭的背叛恨江牧远的偏执恨顾瑾深的欺骗……
但她最恨的其实是那个因为这些男人的介入而变得彻底失控的人生。
她是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
她习惯了将所有一切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她的事业、她的感情、她的未来……所有一切都必须按照她所规划好的最完美的路线精准运行。
可是从那个“巅峰之夜”开始所有一切都脱轨了。
她像一个被命运之手随意摆弄的提线木偶。
被迫怀孕、被迫分手、被迫逃亡、被迫卷入一场又一场她根本不想参与的肮脏阴谋……
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对感情的掌控、对人生的掌控。
这才是让她感到最恐惧最愤怒也最……绝望的根源。
傅隐舟只用了一个问题就将她看得如此透彻。
这个男人实在太可怕了。
纪凌薇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她握着茶杯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着。
她没有回答。
因为她无法回答。
而傅隐舟似乎也并没有真的想要得到她的答案。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温和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类似于“心疼”的复杂情绪。
“其实失控并不可怕。”他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可怕的是你在失控中忘记了你原本想去的地方。”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突然提到了一个让纪凌薇完全意想不到的东西。
“我最近也在看一本书。”
“书的名字叫《记忆移植的猜想》。”
“里面有一个很有趣的观点。”
“它说人的记忆或许并不完全储存在大脑里。它也可能储存在我们的基因里。”
“而有一些特殊的基因片段就像一个可以被反复读写的U盘。”
“它不仅可以储存信息。”
“也同样可以被植入虚假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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