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九月，瓜州城外霜降初临。沈绾绫牵着一匹矮脚驼，立在疏勒水岔口。水面漂着碎冰，像谁不小心打碎了月白的瓷。她身后是十辆轻车，满载白叠布、祁连蓝、隐底浆，还有三百只空陶缶——此行目的，并非军需，而是试一种“胡汉混色”新法：把中原的夹缬与波斯蜡缬并在一匹布上，却只用一次染浴，让“青花对鹿”与“连珠对羊”同浴而不互窜。
夹缬需雕版，蜡缬需画蜡，历来两道工、两次缸。若能在河西就地一次完成，则一匹布可省三日、三升柴、半两钴，万匹便是三万日、万两钴。系统并未跳出，但她心里己听见算盘噼啪。
瓜州城内，有座荒废的祆祠。祠后半截残碑，刻着萨珊旧文，旁边是一口古井。沈绾绫俯身碑面，风蚀的凹坑里，残留着暗蓝蜡痕——那是古波斯“蓝蜡”配方：蜂蜡＋靛花＋少量石灰，熔点比中原蜂蜡低五度，却更脆，易裂出冰纹。
她让阿九下井，吊上半桶残蜡，以掌心温之，蜡块果然在二十八度开始软化，指缝一捻，碎成鱼子纹。冰纹粗犷，却正好与中原夹缬的精细形成对照，一粗一细，一冰一雪，同浴一缸，或许正是“混色”的关窍。
试验场就设在祆祠前空地。清晨，霜气未退，夹缬版己雕好：梨木，厚三寸，双面雕，一鹿一羊，中间留三分空隙，不刻透，好让蜡液暂栖。波斯蜡则隔水热熔，桶内插长柄铜勺，勺背薄如柳叶，便于浇蜡。
沈绾绫先夹缬：白叠布对折，夹版，以木楔固紧，入清水一浸，取出，布面己隐现鹿纹凸起。接着，她提蜡壶，沿鹿纹外缘快速浇一圈——蜡液遇冷即凝，锁出“冰纹护城河”；再换另一版，夹羊纹，却用中原竹笔蘸蜡，点画连珠，蜡层极薄，一触即裂，形成细若牛毛的冰纹。
两道蜡毕，布面出现三种肌理：凸鹿、裂羊、冰河。她抬手示意：“入缸——”
缸内是“祁连蓝”淡浴，浓度仅一成，温度保持西十度，比常法低七度。低温可让蜡融速度减慢，使靛液有足够时间渗入冰纹，却又不至于冲破蜡墙。
一炷香后，起布，悬竿。霜风刮过，蜡面迅速冷缩，龟裂声如碎玉。她令众人以竹刀轻刮，蜡片簌簌而落，露出底白：鹿纹处因夹板压力，靛液难入，留为白地；羊纹处因蜡裂，靛液渗入，成蓝底白花；冰河处则因蜡墙半融，形成淡蓝过渡，像初雪覆河。
围观胡商与汉人织户同时发出低呼——两族纹式，竟在一匹布上“对饮”而不醉！
喜悦未持续三刻，问题便来：淡蓝过渡处，出现黄豆大的“混晕”，蓝白界限糊成灰斑。沈绾绫以指蘸口水轻搓，灰斑竟晕得更开——蜡墙过薄，靛液反渗。
她令停布，取灰斑剪下，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绫染长安：隋末天工开丝路》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置于掌心，对光细看：灰斑中心，残留极细蜂蜡，因温度波动，蜡未全脱，阻碍靛氧，形成“死蓝”。解决之道，需在蜡里加“隔色剂”，让蜡墙即便半融，也不让靛液穿透。
系统终于浮现： 【天然染料创新】 ——建议试用“石灰＋蛋清”隔色膜，厚度≤0.1毫米，可阻反渗。
沈绾绫当即试配：生石灰过筛，与蛋清打匀，再热融波斯蜡，三者比例1:2:7。新蜡液呈淡黄，冷却后更脆，一折即裂，却不再软化。她重浇一匹，低温染，再起布——灰斑竟只剩针尖大，且集中在冰纹交叉处，远观几乎不可见。
当夜，瓜州城头悬起新布，月下，白鹿蓝羊，一清一浊，中间淡雾过渡，像霜覆秋原。胡人呼为“霜缬”，汉人则称“混色对花”。沈绾绫提笔，在布角写下三字：
“混霜缬”。
【文化传播】触发—— “混霜缬”得名，胡汉同市，预计三月内传至肃州、甘州。
她让人连夜赶制三十匹，一半仍用“冰河”过渡，一半改用更薄的“雪雾”过渡，定价：中原针工钱＋波斯蜡钱，合计每匹比常布贵三成，却比两次浴便宜一成。胡商抢先定十匹，汉商不甘示弱，亦定十匹，余下十匹，她留作“教材”，准备带回西海染院，让针娘们拆解、临摹、再变。
生意正热，却有人横插一杠。第三日午后，一队高昌兵突至祆祠，为首者名麴崇义，乃高昌王族远支，现任瓜州互市监副，兼管“胡汉杂税”。他抬手便给“混霜缬”定了新税：每匹附加“杂色钱”五百文，理由是“一布双色，倍于常染”。
沈绾绫心知，这是高昌怕河西独大，借税压价。她先笑，后问：“麴副监，可知高昌今年贡唐，岁币几何？”
麴崇义一愣：“帛一千段。”
“若‘混霜缬’定为贡品，一段可抵常帛三段，税钱仍五百文，高昌愿否？”她语气轻，却句句扣钱。
麴崇义语塞。沈绾绫再进一步：“税可交，但须立碑为证：凡‘混霜缬’，税止五百文，十年不增。若增一文，我即上表，请停高昌贡帛，专收河西霜缬。”
对方脸色青白，终是咬牙：“立碑！”
当夜，碑成，字刻浅，却像一道绳，把高昌的贪心暂时捆住。沈绾绫站在碑前，以指抚字，低声道：“税可立，亦可废；布，却会一首流下去。”
十月初，瓜州第一场雪落下。沈绾绫启程回敦煌，车载三十匹“混霜缬”，另加十瓮“隔色蜡”、五斤“土钴泥”、一页新配方。她在车窗写下：
“胡有羊，汉有鹿；一缸霜，两色雾。税可拦，关可锁，混色之纹，终将越过玉门，在更远的风里，开成新的花。”
雪片落在字上，瞬间化水，像提前替那匹布走完了万里丝路的第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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