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丸纸条在沈星落指尖被碾得粉碎，碎屑混着她掌心沁出的冷汗，黏腻不堪。那行细小的字迹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在了她的心上。
林殊言，被困黑风峪，危！
黑风峪是什么地方？她虽未亲至南疆，但也曾研读兵书舆图，知道那是一片地势险恶、易守难攻，却也极易被围困的死地！张启年那个蠢货加草包，他怎会有如此精准的战术眼光将林殊言引入绝境？除非……这根本就是一场蓄谋己久的构陷！目的就是要林殊言的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那个曾说过要带她远走高飞的少年将军，那个在她家破人亡后唯一给过她温暖和承诺的人，那个因为她而屡遭磨难甚至被贬斥南疆的人……如今再次因她（或者说，因萧临渊对他的忌惮）而陷入绝境！
她猛地站起身，因久坐而血液不畅的双腿一阵发软，踉跄了一下扶住窗棂才稳住身形。胸腔剧烈起伏，死水般的眼眸此刻燃着焦灼的火焰。她必须做点什么！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林殊言死在南疆！
可……她能做什么？
她环顾西周，漪澜殿华美依旧，宫人恭顺依旧，窗外太液池的水光潋滟依旧。可这一切，都构成了一座无形的、坚固的牢笼。她被困在这里，没有自由，没有权力，甚至连传递消息都难如登天。那个冒险给她送信的小太监，此刻只怕也己凶多吉少。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混杂着对林殊言安危的揪心，以及对自身处境的绝望，如同冰水般将她淹没。她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清醒。
不行，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理智。萧临渊知道了吗？以他对林殊言的忌惮，若是得知此消息，是会立刻派兵救援，还是会……顺势而为，借刀杀人？
想到萧临渊那双充满猜忌和占有欲的眼睛，沈星落的心不断下沉。她不敢赌。
就在沈星落心乱如麻，苦思对策之际，萧临渊的御书房内，气氛同样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龙案之上，来自南疆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和北方疫区请求拨付银两药材的奏章堆在一起，像两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黑风峪！好一个黑风峪！”萧临渊将那份详细描述林殊言如何“刚愎自用”、“不听帅令”、“轻敌冒进”以致中伏被困的军报狠狠摔在张启年的请罪奏折上，额角青筋暴跳，“张启年这个蠢货！他除了会请罪，还会干什么？！还有这林殊言……他到底是无能，还是另有所图！”
他烦躁地起身，在御案后来回踱步。林殊言被困，按理说他该松一口气，这个心腹大患或许就此除去。可南疆战事怎么办？叛军气焰正盛，若因此大败，边境危矣！而且，这消息若是传到……
他下意识看向漪澜殿的方向。若是传到她耳中……
“陛下，”户部尚书颤颤巍巍地出列，“北方疫区急需的三十万两白银和一批药材，己拖延数日，若再不到位，恐生民变啊陛下！”
“银子银子银子！”萧临渊猛地转身，怒火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朕难道不知道急需银子吗？钱呢！国库的钱都到哪里去了？！”
户部尚书扑通跪倒，以头抢地：“陛下明鉴！月初拨付的五十万两赈灾款，经……经核查，有近二十万两，在……在转运途中，被……被承恩公府（太后娘家）的门人，以‘统筹调配’为由，截留挪用……用于，用于为太后娘娘修建祈福的慈安观了……”
“混账！！！”萧临渊一脚踹翻了御案旁的仙鹤烛台，铜制的烛台倒地发出巨大的声响，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扭曲狰狞的面容，“又是承恩公府！朕的好舅舅！朕的好母后！”
他气得浑身发抖。前有南疆战事不利，将领内斗构陷；后有赈灾款项被母族克扣，民怨沸腾！这朝堂，这天下，仿佛一夜之间就变得千疮百孔，到处都在漏风漏雨！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若是……若是她在……
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若是沈星落在，她定能想出办法，既能稳住南疆局势，又能巧妙追回款项，安抚民心，甚至……能替他处理好与太后之间这尴尬又危险的关系。
他几次抬脚想往漪澜殿去。他想听听她的声音，哪怕只是看着她，或许也能让他这纷乱如麻的思绪清晰一些。他甚至想，只要她肯稍微低一下头，他就可以……
“陛下，”内侍监德禄小心翼翼地端上一盏新沏的提神茶，低声提醒，“淑妃娘娘在外求见，说……说炖了安神汤，忧心陛下龙体。”
萧临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那股想要去见沈星落的冲动，被德禄的提醒和帝王的尊严硬生生压了下去。他不能去！他绝不能让她看到自己如今的狼狈！绝不能让她觉得，离了她，自己就寸步难行！
“让她进来。”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声音沙哑地挥退了户部尚书。朝政的烦恼暂且压下，他需要一点温存来麻痹自己紧绷的神经。
淑妃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身绯色宫装，衬得她肌肤胜雪，娇艳欲滴。她袅袅婷婷地走进来，手中捧着白玉炖盅，带来一股甜腻浓郁的香风。
“陛下~”她声音婉转，带着心疼，“您又动气了？臣妾听着都害怕。快喝点安神汤，消消气，龙体要紧。”
那甜腻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入萧临渊的鼻息，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他狂躁的情绪奇异地平复了几分，连日的疲惫和精神的空虚却愈发明显。他接过炖盅，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
淑妃趁机绕到他身后，柔软的手指贴上他的太阳穴，轻轻揉按，身体若有似无地贴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畔。“陛下，政事再繁忙，也要顾惜自己啊。臣妾看着，心里难受得紧……”
她的声音，她的触碰，混合着那越来越浓郁的甜香，像一张无形的网，将萧临渊逐渐笼罩。他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物似乎有些模糊，心底被朝政和沈星落勾起的烦躁、不安、暴戾和欲望，在这种眩晕中被放大、扭曲。
他猛地抓住淑妃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一声。
“陛下？”
萧临渊抬起头，眼底布满了红丝，眼神迷离而狂乱。他盯着淑妃娇媚的脸庞，那眉眼，那轮廓，在晃动的烛光和氤氲的香气中，竟渐渐与另一张清冷决绝的面容重叠起来。
“星落……”他喃喃低语，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渴求，“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朕……为什么不肯服软……”
淑妃脸上的娇媚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怨毒！星落？！陛下竟然……竟然在这种时候，把她错认成了沈星落那个贱人！
那“醉仙引”的效力，竟如此霸道？不仅能惑人心神，还能引人产生幻觉？
她心中恨极，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但看着萧临渊那迷离中带着痛苦和占有欲的眼神，她知道此刻不能戳破。她强压下心中的嫉妒和怒火，顺势柔若无骨地偎进他怀里，声音更加娇柔婉转，模仿着沈星落平日里那清冷的语调，却又刻意带上了勾人的媚意：“陛下……臣妾在呢……您看看臣妾……”
萧临渊浑身一震，猛地将她紧紧抱住，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别离开朕……不许离开朕！”他的吻粗暴地落下，带着酒气（他方才确实饮了些酒解愁）和那迷情香催生出的炽热欲望，将淑妃压在了尚未来得及完全收拾的御案之上……
奏章散落一地，朱笔滚落，玷污了紧急的军报和灾情的陈情。
窗外夜色浓重，御书房内，甜腻的香气与的气息交织弥漫，掩盖了朝政的崩坏与边疆的危急。
漪澜殿内，沈星落一夜未眠。
天光微亮时，她眼底己是一片青黑，但眼神却重新变得锐利和坚定。她不能坐以待毙，为了林殊言，也为了她自己，她必须想办法破开这个局！
清晨，一名负责给她送早膳的宫女，在摆放碗筷时，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顿，将一个更小的、揉成一团的纸团，塞进了沈星落的手心。
沈星落面不改色，借着宽大袖袍的掩护，紧紧握住。这是她当年整顿后宫时，暗中布下的、少数几个仍对她保有忠诚的暗线之一。
待宫人退下后，她迅速展开纸团。上面的字迹更加潦草简短：
**“淑妃用香，御书房常熏，陛下近日精神不济，易怒，常恍惚，独宿时尤甚。香名或为‘醉仙引’，前朝禁药，惑心损身。”**
沈星落的瞳孔骤然收缩！
淑妃！迷香！
她瞬间想通了许多关节。为何萧临渊近日行事越发暴躁偏执，为何朝政混乱他却似乎深陷后宫……原来根源在这里！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的脑海。
扳倒淑妃，甚至借此牵连太后一党的机会，来了！
这“醉仙引”是前朝禁药，危害龙体，罪同谋逆！只要拿到证据，淑妃必死无疑，就连太后，纵容甚至可能参与此事，也难逃干系！
可是……她的指尖微微颤抖。
若揭发此事，淑妃固然倒台，但萧临渊沉溺药物、被后宫妃嫔用手段控制的消息，如何能瞒得住？这将是帝王生涯中无法抹去的污点，会严重损害他的君威，动摇国本！那些虎视眈眈的藩王和朝中暗藏的势力，会如何利用这点大做文章？
她恨萧临渊吗？
恨。
恨他的猜忌，恨他的折辱，恨他将她如同金丝雀般囚禁于此。
可……看着窗外这风雨飘摇的江山，想到南疆的战火，北地的灾民，想到这天下终究是他萧家的天下，是……他们曾经并肩想要守护的江山。
她若此举，固然能报复他和淑妃、太后，可然后呢？朝局动荡，外敌环伺，最终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
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痛苦，攫住了她的心。
是趁机报复，肃清敌人，却可能引发更大的朝堂危机？还是……为了这摇摇欲坠的朝局，为了那或许还残存的一丝……不忍，而选择另一条更艰难的路？
她缓缓走到窗边，看着晨曦刺破云层，照亮太液池粼粼的波光。那光芒，竟有些刺眼。
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林殊言温暖的笑容，闪过萧临渊暴戾又不安的眼神，闪过灾民凄苦的面容，闪过淑妃得意的嘴脸，闪过太后精于算计的目光……
良久，她缓缓睁开眼，眸中所有的挣扎、痛苦、犹豫，都沉淀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有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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