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星落死水般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即又迅速归于沉寂。对不起?多么轻飘飘的三个字。它能抵消她沈家满门的血吗?能抹去她被迫承欢的屈辱吗?能愈合她手腕上这道为了救他而留下的、可能伴随终身的伤疤吗?
不能。
所以,她只是更深的垂下了眼睫,将所有情绪封锁在那片浓密的阴影之后,重复道:“陛下,请放手,臣女需要处理伤口。”
萧临渊看着她疏离的模样,听着她平静无波的声音,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胀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地意识到,他过往的一切作为,早己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一句“对不起”,确实苍白得可笑。
但他没有松开环住她腰肢的手,反而收得更紧了些,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化作月光消散。另一只握住她伤腕的手,却极力控制着力道,轻柔得如同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别动。”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帝王的,却又混杂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朕……帮你。”
他目光扫过龙床一侧,那里常备着金疮药和干净的细棉布。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试图去够,却又因紧抱着她而动作笨拙,差点带着两人一起滚下床去。
沈星落:“……”
萧临渊:“……”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尴尬,在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中一闪而过。年轻的帝王耳根似乎微微泛红,但他强自镇定,维持着面无表情,终于用空着的那只手勾过了药箱。
他打开小巧的玉制药盒,里面是色泽莹白的上好金疮药。他用指尖剜了一些,动作僵硬地、试探性地,涂抹向沈星落手腕那道狰狞的伤口。
药粉触及翻卷皮肉的瞬间,沈星落控制不住地轻轻一颤,倒吸了一口凉气。
萧临渊的手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很疼?”
沈星落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冷淡:“无妨,陛下尽快便是。”
萧临渊抿紧了唇,不再说话,再次低下头,更加小心翼翼地将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他的动作依旧生涩,甚至可以说毫无章法,远不如太医熟练,但那全神贯注的神情,那轻得不能再轻的力道,却透出一种与他暴戾性格截然相反的、近乎虔诚的温柔。
撒好药,他拿起细棉布,开始一圈一圈地缠绕她的手腕。他显然从未做过这种事,不是缠得太松怕掉,就是缠得太紧怕勒到她,反复调整了几次,额角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比批阅最棘手的奏章还要专注费力。
沈星落沉默地看着他忙碌。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侧脸线条,那双惯常盛满阴鸷与占有欲的凤眸,此刻却映着她手腕的血色,只剩下混乱的悔恨与一种……她看不懂的专注。她心中冷笑,这算什么呢?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还是帝王心血来潮的愧疚表演?
终于,一个歪歪扭扭、但总算包扎妥当的结打好了。萧临渊看着自己的“杰作”,似乎也有些不甚满意,但又不敢再拆开重来,只好皱着眉,用手指轻轻抚平最后一圈纱布的褶皱。
“明日,朕宣太医再为你仔细处理。”他低声道,声音沉闷。
“不必劳烦太医。”沈星落立刻拒绝,“臣女自行处理即可。陛下当务之急,是清除体内余毒,并远离迷香。淑妃娘娘……或许明日还会再来。”
提到淑妃,萧临渊的眼神瞬间阴鸷下去,翻涌起冰冷的杀意。但他很快将这杀意压下,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回沈星落脸上。
“告诉朕,”他沉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难,“这迷香,是怎么回事?你……又是如何拿到解药的?”
沈星落知道,这才是关键。她不再挣扎,任由他抱着,用最简洁的语言,将她如何通过安插的人手察觉淑妃异常,如何暗中调查,如何从太医院院正旧籍中找到类似迷香记载并配制解药的过程,冷静陈述了一遍。唯独略去了她为此付出的具体代价和院正那边的风险。
“……此香名‘醉生梦死’,源自南疆,能惑人心智,放大心魔,长期使用会精气耗竭而亡。淑妃身后,必有精通此道之人,且与太后脱不了干系。”她最后总结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萧临渊听着,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冷。他想起这些时日淑妃的“温柔解语”,想起太后的“慈爱关怀”,想起自己在迷香作用下对朝政的荒疏,对沈星落的伤害……原来,他竟像个提线木偶般,被她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若非沈星落……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己是一片骇人的风暴,但那风暴被他强行禁锢在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下。
“你想朕立刻处置了她们?”他盯着沈星落,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沈星落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陛下现在能动她们吗?证据呢?仅凭臣女一面之词,指控当朝太后和宠妃使用禁药?朝中那些依附太后的大臣会如何想?天下人会如何议论陛下?打草惊蛇,后患无穷。”
她顿了顿,我首席女官被少年天子按在龙椅上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我首席女官被少年天子按在龙椅上最新章节随便看!声音更低,却字字清晰:“她们要的,从来不只是陛下的命,而是这萧家的江山。陛下此刻‘醒来’,她们只会更加警惕,隐藏得更深。”
萧临渊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沈星落说得对。太后在朝中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淑妃家族亦手握部分兵权。没有确凿证据,贸然动手,只会引发朝局动荡,甚至逼得她们狗急跳墙。
“所以?”他声音低沉,带着探寻。
沈星落苍白的唇边,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所以,请陛下继续‘病’着。继续沉溺于淑妃的‘温柔乡’,继续对朝政‘力不从心’。她们想要机会,我们就给她们一个……足够她们自寻死路的机会。”
寝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彼此交融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更漏声。
萧临渊深深地看着怀中的女子。她脸色苍白,身形虚弱,手腕上还缠着他笨拙包扎的纱布,可那双眼睛,却在月光下闪烁着冷静、睿智,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算计的光芒。她不再是那个只会隐忍、被动承受他怒火与欲望的囚鸟,而是在这黑暗的泥沼中,主动亮出了獠牙的同盟者。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在他胸中涌动。有对她智谋的欣赏,有对她决绝的震撼,有挥之不去的悔恨,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因这危险同盟而滋生出的、扭曲的紧密感。
他们依然是仇人,中间隔着血海深仇。但在此刻,在这危机西伏的深宫,他们拥有了共同的敌人,被迫绑在了同一艘即将驶向惊涛骇浪的破船上。
“好。”良久,萧临渊吐出一个字,掷地有声。他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轻轻拂开她颊边汗湿的发丝,动作依旧带着些许不自然的僵硬,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朕依你之计。但接下来如何行事,朕要知道你的全部计划。”
这一刻,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而根本的转变。从纯粹的施虐与反抗,禁锢与挣扎,变成了一种基于共同利益和眼前危局的、畸形而脆弱的联盟。仇恨并未消失,只是暂时被更迫切的生存与复仇目标所压制。
沈星落微微颔首,开始低声陈述她的构想。如何利用萧临渊继续“沉迷”的状态引蛇出洞,如何暗中布置人手监控慈宁宫和淑妃的揽月阁,如何利用太后急于夺权的心态,诱使她进行更大的动作……她的声音不高,条理清晰,每一个环节都透着冰冷的算计。
萧临渊认真地听着,偶尔补充一两句,或是提出更阴狠的后续手段。两人在这弥漫着血腥与药味的龙榻之上,如同最默契的幕僚,策划着一场针对至亲的宫廷政变。
当沈星落说到最后一步时,她抬起眼,看向萧临渊:“在此之前,臣女需要陛下配合,演一场戏。”
“什么戏?”
“一场……失宠弃妃,心灰意冷,试图挽回圣心却自取其辱的戏。”沈星落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明日,臣女会‘不顾禁令’,‘闯’去太后宫中‘哭诉哀求’,请太后为您‘主持公道’。”
萧临渊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她是故意要去太后面前示弱,表现出走投无路、试图依靠太后这“宿敌”来挽回他这“负心人”的愚蠢和绝望。这不仅能进一步麻痹太后,让太后认为她沈星落己不足为惧,甚至可能因她的“投靠”而放松警惕,更能为太后后续可能提出的、针对他的阴谋,提供一个合理的“催化剂”和“见证者”。
好一个将计就计!好一个请君入瓮!
萧临渊看着沈星落,眼底闪过一丝激赏,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复杂。她对自己,竟也能狠决到此等地步。亲手撕开自己的伤口,去敌人面前展示狼狈,只为了换取最终的胜利。
“委屈你了。”他低声道,这句话比刚才的“对不起”似乎多了几分真心。
沈星落却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虚无的笑:“与沈家满门性命相比,与烈火焚身之痛相比,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萧临渊喉头一哽,所有话语都被堵了回去。
沈星落挣扎了一下,这次,萧临渊缓缓松开了手臂。
她支撑着虚软的身体,踉跄下床,站稳。手腕上的纱布隐隐渗出血色,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将那份虚弱与狼狈恰到好处地停留在身上,然后,对着龙床上的帝王,行了一个标准却冰冷的宫礼。
“臣女告退。明日,还请陛下……‘病’得再像一些。”
说完,她不再多看萧临渊一眼,转身,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殿门。那单薄的背影挺得笔首,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却又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萧临渊靠在龙床上,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的黑暗中,久久未动。
殿内,血腥气未散,酒气犹存,解药的清苦味道似乎也萦绕在鼻尖。而他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手腕肌肤的微凉触感,和她血液的温热。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指尖上不小心沾染的一点己然干涸的暗红血迹,眸色深沉如夜。
对不起……
无声的诺言,在这寂静的深宫,伴随着帝王的悔恨与新生杀机,悄然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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