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死寂，唯有龙床上那人粗重紊乱的呼吸，以及破碎不堪的呓语，在昏暗的光线中交织回荡。
“星落……别走……恨……朕……不许……”
沈星落站在床边，阴影笼罩着她的身形，唯有紧握解药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一声声呼唤，像带着倒钩的鞭子，抽在她早己千疮百孔的心上。恨意与一种更复杂的酸楚翻涌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她闭了闭眼，强行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她目光扫过寝殿，迅速锁定在角落紫檀木矮几上放着的一壶御酒和一只玉杯上。她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指尖触了触酒壶，尚有余温。很好。
小心翼翼地摊开油纸包，里面是色泽深褐、质地细腻的粉末，散发着一股清苦的药味。她将粉末尽数倒入玉杯中，然后提起酒壶，将那琥珀色的液体缓缓注入。粉末遇酒，迅速溶解，只在杯底留下一圈不易察觉的深色痕迹。
“温和之物为引，徐徐图之……”院正的提醒言犹在耳。
沈星落端起酒杯，回到龙床边。她俯下身，试图唤他：“陛下……萧临渊？”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依旧深陷在光怪陆离的幻境之中，眉头紧锁，额上沁出更多冷汗，仿佛正与无形的妖魔搏斗。她伸出手，想将他扶起些许，方便喂药。
指尖刚触碰到他的肩膀，萧临渊却猛地一震，像是被灼伤般，手臂胡乱一挥，险些打翻她手中的酒杯！
“滚开！都给朕滚开！”他嘶哑地低吼，双目紧闭，脸上却是一片暴戾与抗拒，“休想害朕……休想……”
沈星落踉跄后退一步，杯中酒液晃出几滴，落在她深色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痕。她的心沉了下去。他根本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更别提清醒地喝下这杯酒了。
院正说需连续服用三日，且要彻底远离迷香。今夜若不成，明日淑妃再来，这寝殿中迷香浓度复又加剧，前功尽弃不说，他的身体……还能撑得住几次这样的折腾？
时间一刻一刻地流逝，窗外月色悄悄偏移，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焦灼如同野火，在她心中蔓延。她看着杯中混着解药的酒，又看向床上那个在痛苦中挣扎、对她充满抗拒却又呼唤着她名字的男人。
他还在呓语，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脆弱：“星落……别恨朕……回来……”
沈星落浑身一僵。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的犹豫。
温和之物……徐徐图之……
若口不能饮，若他抗拒所有外物……
那便只剩下……
她猛地将杯中酒，仰头含入自己口中。那辛辣的液体混着苦涩的药味，瞬间充斥了她的口腔，刺激得她眼角泛出生理性的泪光。
然后，她放下空杯，没有丝毫迟疑，伸出左手，右手握住藏在袖中的、平日用于修剪花枝的锋利小银刀——幸好，她习惯性地带在了身上。冰凉的刀刃贴上左手手腕内侧娇嫩的皮肤，那里，淡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
她闭上眼，手下用力一划！
尖锐的疼痛瞬间传来，温热的液体立刻涌出，顺着她苍白的手腕蜿蜒而下，滴落在暗色的地毯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她丢开小刀，将流血的手腕迅速凑到萧临渊的唇边。
鲜血带着独特的、温热的、生命的气息，滴落在他干燥起皮的唇上。
仿佛久旱逢甘霖，又像是本能被触动，昏沉中的萧临渊喉结滚动了一下，无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嘴。
沈星落再不犹豫，俯身，用自己的唇，封住了他的。
这是一个混杂着血腥、酒气、药味，没有丝毫温情，只有孤注一掷的拯救与难以言喻的痛楚的吻。
她以舌尖撬开他的齿关，将口中混着解药的酒液，连同她自己温热的血液，一并渡入他的喉中。一滴，两滴……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
起初，萧临渊的身体是紧绷的，带着幻境中的抗拒。但那血液的味道，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像是一把钥匙，猛地刺入他混沌意识的最深处。他吞咽的动作从被动，渐渐变得有些急切，仿佛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救命的源泉。
他的大手无意识地抬起，胡乱地抓住了她垂落的一缕发丝，又滑到她纤细的腰肢，紧紧箍住，仿佛怕这“幻影”再次消失。
沈星落忍受着手腕上传来的阵阵刺痛，忍受着他近乎蛮横的禁锢，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个以血为媒、以命为赌的喂药过程。酒壶中的酒少了小半，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我首席女官被少年天子按在龙椅上 她腕间的鲜血也染红了她半幅衣袖，脸色因失血和紧张而变得越来越苍白，如同月光下随时会破碎的琉璃。
终于，杯中酒尽，她渡完了这第一次的解药。
她试图挣脱他的怀抱，处理自己的伤口，但萧临渊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却如同铁钳，纹丝不动。他依旧没有完全清醒，但眉宇间的痛苦挣扎似乎平缓了些许，呼吸也不再那么灼热粗重。
沈星落无力地伏在他胸前，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有力的跳动。疲惫、失血、以及巨大的精神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怀中的身体猛地一震！
那双紧闭的眼睫剧烈颤抖起来，然后，倏地睁开！
萧临渊的视线起初是模糊而涣散的，残留的迷香效力让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但唇齿间那浓郁的血腥气，怀中真实的温软触感，以及那强烈冲击着他感官的、属于沈星落的清冷气息，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识海！
迷雾被强行驱散，理智如同退潮后的礁石，一点点出来。
他眨了眨眼，视线终于聚焦。
映入他眼帘的，是咫尺之间，那张熟悉到刻骨铭心，此刻却毫无血色的脸。月光透过窗棂，恰好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那么近，那么清晰。她的长发有些散乱，几缕被汗水黏在额角和颊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留下一种近乎虚弱的疲惫。
然后，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了她垂落在身侧、被他无意中压住的左手上。
那纤细的手腕上，一道狰狞的伤口赫然在目！皮肉翻卷，鲜血仍在不断渗出，染红了她素白的手，染红了他的龙袍衣袖，甚至在他们之间的锦被上，也洇开了一小片刺目的红！
而她的右手，还紧紧攥着一方沾了血污的丝帕，似乎想按住伤口，却因他的禁锢而无力做到。
空气中，弥漫着酒气、药味，还有这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所有的画面、气味、触感，在这一瞬间串联起来——
他这些时日的昏沉、暴躁、那些混乱而痛苦的幻觉……淑妃身上那甜腻的香气……以及此刻，沈星落苍白的脸，流血的手腕，还有她看向他时，那眼底深处来不及掩去的、混杂着痛楚、决绝和一丝……无奈的眼神？
一个可怕的、让他浑身冰凉的认知，如同雪崩般轰然袭上心头！
不是梦！
是她！
是她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以血为引，将解药渡给了他！
她救了他。
在他被药物控制，神智不清，甚至可能屡次伤害她、羞辱她之后，在他将她软禁、折辱、夺走她一切之后，她竟然……用这种方式救了他！
为什么？
她不是恨他入骨吗？她不是应该巴不得他沉沦下去，最好就此一败涂地吗？为何要救他？为何要用如此惨烈的方式？
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骄傲、愤怒和猜忌。紧随其后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悔恨！那悔恨如此尖锐，如此沉重，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他想起了自己这些时日的荒唐，想起了在迷香作用下对淑妃的亲近，想起了对朝政的疏忽，想起了对她……可能说过的那些混账话，做过的那些混账事……
他都做了些什么？！
而她又为他付出了什么？！
“星……落……”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沈星落听到他的声音，抬起眼。西目相对的一刹那，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惊愕、慌乱，以及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深沉的悔恨。
她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所有情绪迅速收敛，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试图再次抽回手，声音低弱：“陛下既然醒了，就请放开臣女吧。解药需连续服用三日，明日此时，臣女会再来。”
她这疏离而平静的态度，像是一根针，更深地刺入了萧临渊的心脏。
他没有放开她，反而收紧了手臂，另一只手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笨拙的小心，轻轻握住了她那只受伤的手腕。指尖触及那温热血污和翻卷皮肉的触感时，他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眼圈瞬间红了。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千言万语在胸中冲撞，最终，却只挤出三个沉重得仿佛用尽了他全部力气的字：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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