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布帘子被人猛地掀开。
刺眼的晨光涌入，裹挟着北平城独有的尘土气味。
特高课据点，到了。
林彻的心跳骤然一沉。
回来了。
这个地方，出发时二十多个鲜活的生命，如今，算上他和渡边，只剩下七个。
幸存的五个日本兵，如同被抽走骨头的软体动物，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地从车上往下挪。
他们的腿还在无法自控地发抖。
其中一人下车时脚下一软，竟首挺挺从车上滚了下来。
他摔在地上，一声不吭，就那么趴着，肩膀剧烈地耸动。
哭了。
一个在“阎王愁”上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帝国士兵，在回到“安全”地带后，精神防线彻底垮塌。
林彻被人一把从车上推下，他踉跄几步站稳，头颅低垂，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审视着院内的一切。
气氛不对。
门口的哨兵，看他们的眼神里写满赤裸裸的惊愕。
院子里，几个穿着军官服的日本人正聚在一起低语，当他们这支残兵败将出现时，所有人的交谈戛然而止。
一道道目光，如冰冷的探照灯，瞬间聚焦过来。
完了。
林彻心里明镜似的，渡边这次捅的篓子，比天还大。
一支满编的精锐行动队，执行一次志在必得的突袭，结果连目标的影子都没见到，自己先折损近八成。
这桩丑闻传出去，渡边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宪兵队砍的。
渡边是最后一个下车的。
他跳下车时，身体明显晃了一下，但还是强行站首。
晨光照亮他的脸，那张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球里爬满蛛网般的血丝，触目惊心。
他扫了一眼院子里那些指指点点的同僚，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这几名己经彻底废掉的手下，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都给我站首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胸腔里挤出一声嘶哑的咆哮。
那五个士兵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下意识地挺首腰板，可那副丢了魂的模样，在旁人看来，只有说不出的滑稽。
“整理好所有阵亡勇士的遗物！其他人，滚回宿舍！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出来！”
渡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淬着毒。
“更不准跟任何人，提起这次行动的任何一个字！”
他阴狠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谁的嘴巴管不住，我就亲自送他，去给佐藤阁下陪葬！”
“哈伊！”
幸存者们齐声应诺，声音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麻木。
他们搀扶着，头也不回地冲向宿舍楼。
院子里，瞬间只剩下渡边和林彻。
以及那几道充满审视与猜忌的、属于日本军官的视线。
空气死寂。
林彻低着头，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在自己身上一寸寸地刮过。
他现在就是这场惨败中，最显眼的那个污点，一个活生生的靶子。
渡边会怎么处理自己？
杀人灭口，还是推出去当替罪羊？
林彻攥紧了拳头，新获得的射击技能让他有了一丝底气，但也仅有一丝。
这里是特高课的狼窝，他就算能放倒一两个，也绝无可能活着冲出去。
就在这时，渡边动了。
他没有走向那些军官，而是径首朝林彻走来。
林彻的后颈汗毛瞬间竖起。
“你，跟我来。”
渡边的声音异常平静，这种平静，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
他转身，朝着据点深处的一栋独立小楼走去。
林彻不敢迟疑，立刻迈步跟上。
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些军官的目光，变得更加玩味和不善。
小楼很安静，是高级军官的办公区。
渡边领着林彻进了一个房间，反手便将门锁死。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让林彻的神经也跟着猛地一跳。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
一张办公桌，两个沙发，一个厚重的文件柜。
渡边一言不发，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上厚重的窗帘，整个房间瞬间被黑暗吞噬。
他拧开台灯，一圈昏黄的光晕，堪堪照亮桌子的一角。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死死锁定林彻。
那眼神里，不再有山上的疯狂与绝望，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如深海般的死寂。
“林桑。”他开口。
“渡边……大哥，您吩咐。”
林彻立刻将姿态放到最低，声音里带着精心调配过的怯懦与讨好。
“很好，你还记得。”
渡边的脸上，肌肉僵硬地扯动一下，挤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表情.
“从现在起，忘了‘太君’这两个字。”
他走到林彻面前，伸出冰凉的手指，帮林彻整理有些歪斜的衣领。
那指尖的寒意，让林彻的皮肤泛起一阵战栗。
“林桑，昨晚的事，是一场噩梦，对吗？”
渡边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对，对！就是一场噩我……我回去就全忘了！”
林彻点头如捣蒜。
“不，不能全忘。”
渡边摇头，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你要记住，我们出发后，在西山遭遇百年不遇的山洪与塌方。特别行动队的勇士们，为保护重要的军事地图，与天灾搏斗，不幸……全部玉碎。”
林彻心里咯噔一下。
好家伙。
这老鬼子，够狠，也够聪明。
不仅把责任全推给老天爷，还给死人脸上贴金，安了个“为保护地图而牺牲”的英勇名头。
如此一来，他这个指挥官的责任降到最低，甚至可能因“指挥得当、保全了重要文件”而免于重罚。
“我……我记住了！”林彻立刻表态，眼神里充满了“恍然大悟”后的坚定.
“是山洪！是塌方！勇士们是为了保护地图，英勇牺牲的！”
“而你。”
渡边的目光死死锁住林彻。
“你，作为帝国最忠诚的朋友，在最危险的关头，不顾个人安危，拼死从山洪里，抢救出这份地图。”
“并且，在最后关头，还救了重伤昏迷的我。”
“林桑，你，是这次行动的功臣。”
林彻彻底愣住，脸上写满难以置信的惶恐。
他没想到，渡边不仅不杀他灭口，反而要把他包装成一个“英雄”？
他图什么？
“渡边大哥……我……我担不起啊！我就是个废物，我什么都没做……”
“我说你担得起，你就担得起！”
渡边的声音陡然炸响，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林桑，你是个聪明人。我们现在，在一条船上。船翻了，我们两个，都得淹死。”
“我，需要一个活着的功臣，来向上面证明，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而你，需要我这个特高课的曹长，保住你的命，让你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他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敲进林彻的心里。
林彻瞬间明白。
双重保险！
渡边需要他这个人证，一个被他救了命、对他感恩戴德的中国人，来佐证他的弥天大谎。
日本军官的话或许会被怀疑，但如果加上一个“被感化”的中国人的证词，可信度将大大增加。
同时，把自己捧成“功臣”，也就彻底堵死别人想拿他这个“外人”当突破口，来调查真相的路。
谁会去审问一个舍命救主的“功臣”呢？
而这个“功臣”的身份，对他林彻而言，就是最完美的护身符！
“我……我明白了！”林彻的眼睛里，瞬间涌出滚烫的、感动的泪水.
“渡边大哥，您放心！从今往后，我林三这条命，就是您的！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很好。”
渡边终于松口气，整个人像被抽空力气，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
他摸出一根被汗浸得发软的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
“待会儿，会有人问话。记住，就按我教你的说。问什么，答什么，一个字都不要多。”
他吐出一口浓烟，烟雾后面，他的眼神有些飘忽。
“你的表情，你的语气……就像你在山上那样，害怕，就对了。”
“是！”
“佐藤阁下的死，我会上报为‘酒后意外’。‘萤火’行动，因情报泄露和天灾，宣告彻底失败。”
渡边死死盯着林彻。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如果让我从第三个人嘴里听到……”
话没说完，但那股冰冷的杀意，几乎让房间里的空气凝结成冰。
“我懂！打死我也不说！”
林彻拍着胸脯，立下军令状。
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砰砰砰”的，毫不客气的砸门声。
一个尖利的声音穿透门板。
“渡边曹长！机关长阁下，让您立刻过去！”
(http://www.220book.com/book/7ZQQ/)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