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长！
这三个字，让渡边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指间刚点燃的香烟滑落，无声地掉在地毯上，烫出一个焦黑的小孔。
渡边的脸色，瞬间比昨晚看到塌方时还要惨白。
特高课，全称“特别高等警察”。
而机关长，便是这架恐怖机器在北平的最高大脑，一个能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大人物。
佐藤死了。
一支精锐小队近乎全灭。
这条潜伏在北平城最深处的巨鳄，终究是被惊动。
“完了……”
渡边的嘴唇无法抑制地哆嗦，所有的侥幸都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他设计的谎言，骗骗普通军官还行。
想骗过机关长那种被称作“北平之狐”的老怪物？
痴人说梦！
“渡边大哥，怎……怎么办？”
林彻恰到好处地把一个被吓破胆的汉奸演到骨子里，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这一声发颤的“渡边大哥”，反而像一盆冰水，猛地浇在渡边滚烫的天灵盖上。
他混乱的思绪，居然因此清醒了一丝。
对，不能慌。
自己要是先慌，就真的死透了。
渡边强行压下翻涌的恐惧，用脚掌狠狠碾灭了地上的烟头。
他大步走到林彻面前，一双冰冷的手重重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林彻的骨头。
“林桑，记住我说的！”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为帝国立下大功的英雄！你的手臂，你的额头，就是铁证！”
“拿出你全部的本事，给我演下去！只要我们咬死，谁也拿我们没办法！”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与其说是在给林彻打气，不如说是在给自己疯狂催眠。
“我……我……”
林彻的牙齿上下打架，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砰！砰！砰！
砸门声变得粗暴，充满了不耐。
渡边最后剐了林彻一眼，那眼神里的疯狂像是在说：我们的命，就连在一起了。
他一把扯平自己满是泥污的军服，猛地拉开房门。
门口站着一个神情倨傲的少尉，鄙夷的视线在屋里两人身上一扫而过。
“渡边曹长，机关长阁下在审讯室等你，立刻过去！”
审讯室。
这三个字，让渡边的心脏彻底坠入冰窟。
那不是汇报工作的地方。
那是用来撬开骨头的屠宰场。
机关长，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听他“解释”！
渡边喉结滚动，没说一个字，默默跟在少尉身后。
林彻则被另外两个士兵从左右两边死死“架”住，跟了上去。
阴冷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
当那扇厚重的铁门被推开，一股混杂着血腥、霉烂和消毒水的浓重气味扑面而来。
林彻的胃里瞬间翻江倒海。
墙壁上，挂着一排排泛着黑光的刑具，每一件都像是从地狱里捞出来的。
角落的水桶里，浸泡着几根早己看不出原色的皮鞭。
这里，是特高课的人间炼狱。
审讯室中央，只孤零零地摆着一张椅子。
一个穿着笔挺军服，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正背对他们，用一块白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武士刀。
刀身映出的寒光，在昏暗的灯下流转。
他没有回头，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北平特高课机关长，土肥原贤二的得意门生，“北平之狐”，吉野少将。
“渡边君。”
吉野开口了，声音温和得没有半点火气，听在渡边耳朵里，却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他恐惧。
“哈伊！”渡边猛地立正，头颅深深垂下。
“佐藤君死了，你的特别行动队，二十多名帝国勇士，只回来了五个。”
吉野缓缓转过身。
镜片后的视线扫来，渡边感觉自己的军装都被那道目光刺穿。
“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渡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但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赌局。
他将那套早己背得滚瓜烂熟的说辞，一字不差地吼了出来。
“报告机关长阁下！我部在途中遭遇特大暴雨，引发山洪塌方！为完成任务，我带领部队改走山间栈道，不料……”
他的声音里灌满悲痛与自责，仿佛那些惨死的同伴就在眼前。
“为了保护‘萤火’行动的绝密地图，勇士们在最后关头，用生命换来地图的完整！我本人也身负重伤，险些殉国！”
吉野静静听着，那张文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没有追问，而是将视线挪到了被士兵押着的林彻身上。
“那他呢？”
“一个中国人，为什么能活着回来？”
来了。
渡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报告阁下！这位林三先生，是帝国最忠诚的朋友！”
“在山洪爆发时，正是他不顾个人安危，从激流中将地图文件抢救了回来！在我重伤昏迷时，也是他拼死将我从塌方的边缘拖回！”
渡边上前一步，动作粗暴地撕开林彻左臂的袖子，露出那道刚刚包扎好、依旧血肉模糊的伤口。
“这是他为了抢救地图，被岩石划伤的！”
他又指着林彻额头那片骇人的青紫血肿。
“这是他在背负我撤离时，摔倒磕伤的！”
渡边越说越激动，声音震得审讯室嗡嗡作响，把谎言说得比真金还硬！
“机关长阁下！林桑或许懦弱，但他对帝国的忠诚，日月可鉴！他为帝国流过血！他是这次行动中，当之无愧的功臣！”
林彻被渡边这番颠倒黑白的表演给震住了。
这老鬼子，不去拿奥斯卡都屈才了。
他赶紧配合，脸上挤出惶恐、不安，又带着一丝“被认可”的受宠若惊，哆哆嗦嗦地开口。
“不……不敢当……为……为帝国效力，是……是我的荣幸……”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裤腿也控制不住地颤抖。
一个没见过世面、被大人物吓破胆的小汉奸形象，活了。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
吉野的视线，在渡边、林彻，以及那几个幸存士兵脸上一一刮过。
那几个士兵早己被下了封口令，此刻都低着头，脸上的悲伤和后怕却是真实的。
吉野沉默了。
渡边的说辞，天衣无缝。
有物证，有人证，有伤情。
最关键的是，这个解释，是眼下唯一能保全帝国颜面的解释。
难道要对外宣布，一支精锐小队，被一个虚无缥缈的“诅咒”给团灭了？
那整个华北方面军，都将沦为全世界的笑柄。
吉野缓缓将武士刀插回刀鞘，发出一声轻微而决断的脆响。
“渡边君，你这次的失败，不可原谅。但念在你保全了地图，并且勇于承担责任，死罪可免。”
渡边紧绷的神经轰然松懈，后背瞬间被冷汗打透。
“但是，”吉野的语气一转，冰冷刺骨。
“活罪难逃。从今天起，你被降为少尉，撤销一切指挥权。你手下这几个人，全部打散，调去守城门。”
这是比死还难受的惩罚。
“哈伊！”渡边却如蒙大赦，重重顿首。
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至于你……”
吉野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林彻身上。
林彻的心脏，再次悬了起来。
“一个对帝国如此忠诚的中国人，理应得到奖赏。”
吉野的嘴角勾起，那弧度带着玩味与算计。
“佐藤君之前，好像许诺过你一个侦缉队大队长的位置吧？”
“我……我……”林彻没想到他会提这个，一时语塞。
“既然如此，这个承诺，就由我来实现。”
吉野淡淡地说道。
“从明天起，你去北平警察局报道，就任侦缉队第三大队，大队长。”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狐狸般狡黠的光。
“不过，渡边君，”他话锋一转，又看向了渡边，“你现在也没有了职务，正好。”
“你就以特高课顾问的身份，去侦缉队，协助林桑工作吧。”
吉野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正好，也让他好好跟你学学，怎么才能更好地为帝国服务。”
这句话，像两把冰冷的钳子，同时扼住渡边和林彻的喉咙。
两人，同时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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