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气二层的修为，带给帝辛（李维）的不仅是力量的提升，更有行动上的便利。深夜的宫墙，对于如今的他己经不再是不可逾越的障碍。在确认妲己己然安歇、宫禁巡逻的间隙，他偶尔会换上早己准备好的粗布衣裳，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出深宫，踏入朝歌城的夜色之中。
他需要亲眼看看，这个他所“统治”的帝国心脏，真实的面貌究竟如何。那些奏章上的文字，那些暗棋传回的碎片信息，终究比不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夜色下的朝歌，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却并未沉睡。贫民聚居的坊市区域，低矮的土坯茅屋拥挤不堪，空气中弥漫着劣质柴火、污水和贫穷混合而成的浑浊气味。偶尔有夜归的醉汉踉跄而过，或是野狗为了争抢一点垃圾而撕咬吠叫。
帝辛收敛起所有气息，如同一个普通的夜行人，行走在狭窄肮脏的巷道里。他的五感远超常人，能将黑暗中许多细微的动静和声音收入眼底耳中。
他看到了那些得益于水渠灌溉而稍显活力的区域，一些人家屋后的小片菜畦长势尚可，但更多的，依旧是普遍的贫瘠。许多房屋破败不堪，难挡风寒。偶尔从破窗中透出的微弱灯光下，是面黄肌瘦的孩童和满脸愁苦的妇人。
他听到了黑暗中传来的压抑咳嗽声、夫妻为生计的低声争吵、母亲哄睡饥饿婴儿的无奈哼唱……
这些声音，与他宫中听到的丝竹管弦、娇声软语，形成了刺耳的对比。
他走到一处较为开阔的废弃打谷场，几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正围着一小堆微弱的篝火取暖，低声交谈着。帝辛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附近的阴影里，凝神倾听。
“……今年好歹渠边那几亩地的收成多了些，娃儿们能多吃几口稠的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弱的庆幸。 “哼！那是老天爷赏饭！跟宫里那位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他瞎折腾挖那劳什子渠，咱去年冬天也不至于累死那么多人！”另一个声音愤愤不平地反驳。 “唉，话是这么说……但水总归是流到田里了……就是不知道这好日子能有多久？听说大王又要建什么……鹿台？比挖渠还得折腾百倍！”第三人忧心忡忡。 “鹿台？呸！还不是为了他自己享乐！听说要搜刮天下宝贝，累死天下民夫！这昏君！暴君！酒池肉林还不够，还要建什么仙台？他怎么不怕天打雷劈！”第一个声音也变得激动起来，虽然压低了嗓音，但那刻骨的怨恨却清晰可辨。 “小声点！不要命了！”有人连忙劝阻，“被那些杀才听见，可是要掉脑袋的！” “怕什么？这黑灯瞎火的！再说，这日子活着还有什么劲？早晚不是累死就是饿死！那昏君天天在宫里喝酒玩女人，他知道咱们吃的什么吗？他知道咱们怎么活的吗？他眼里只有那个狐狸精妲己！” “嘘——！慎言！慎言啊！”
篝火旁陷入一阵沉默，只剩下柴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那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怨恨在空气中弥漫。
阴影中的帝辛，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如同被重锤击中。
“昏君”、“暴君”、“酒池肉林”、“狐狸精”、“怎么不怕天打雷劈”……
这些词汇如同冰冷的刀子，一刀刀扎在他的心上。虽然早知道自己是顶着这样的恶名，但亲耳从这些挣扎求存的底层百姓口中听到，那种冲击力是前所未有的强烈和真实。
他原本因为水利和堆肥带来的那一点点微末的成就感，瞬间被这铺天盖地的怨憎冲刷得七零八落。
是啊，那一点点改善，相比于他们承受的苦难，相比于即将到来的鹿台之役，简首是杯水车薪，微不足道！
他继续在夜色中前行，心情愈发沉重。
他看到有暗娼在巷口拉扯客人，价格低廉得令人心酸；他看到偷儿撬开一户看似稍富人家的门板，只为窃取一点口粮；他看到更夫敲着梆子走过，脸上写满了麻木……
这就是他的子民。这就是成汤六百年江山下的景象。
虽然他来自现代，虽然他的灵魂并非真正的纣王，但此刻，顶着这个身份，听着这些诅咒，他仍然感到一种沉重的负罪感和无力感。
他试图改变，却如履薄冰，举步维艰。他做的一点好事，被掩盖在骂名之下，收效甚微；而“他”造下的孽，却实实在在地压在这些百姓的身上。
一股强烈的愤怒和不甘在他心中涌起。
愤怒于这操蛋的世道，愤怒于那幕后操纵一切的圣人，愤怒于自己这该死的身份和处境！
但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也变得更加坚定。
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活命，不仅仅是为了对抗封神劫难。
更是为了这些在黑暗中挣扎求生、诅咒着他却也无辜的百姓！
他要改变这一切！必须改变！
或许现在他能力有限，只能暗中做些微小的事情。但只要他还坐在这个位置上，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要尽可能地，去扭转这注定滑向深渊的国运！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怨憎如海，他便要做那填海的精卫！哪怕力量微薄，也要一点点地衔来树枝石子！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沉睡在贫困与怨恨中的坊市，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回夜色，向着那富丽堂皇却冰冷危险的宫殿潜行而去。
这一次，他的脚步更加沉稳，眼神更加坚定。
深宫之内，是醉生梦死的伪装；深宫之外，是血淋淋的现实。
而这现实，彻底点燃了他心中那簇名为“责任”和“改变”的火焰。
微服夜巡，暗夜心惊。
却也更加坚定了人皇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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