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角水的涩味刚漫过院墙，院门口的铜环就被叩得“当当”响。赵悍娘正蹲在院里翻晒刚脱模的桃花肥皂，听见动静首起身，围裙上还沾着皂角沫子：“谁啊？”
“赵娘子在家吗？”门外传来个陌生的声音，带着股文绉绉的客气，“我们是城里‘恒昌商行’的，特来拜访。”
赵悍娘心里打了个突。恒昌商行她听说过，镇上最大的布庄、粮铺都是他家开的，听说掌柜的是位穿金戴银的大老爷，怎么会突然找上她这农家院？
“姐，会不会是来买肥皂的？”赵二丫举着块刚绣好的帕子跑过来，帕子上的“喜乐”二字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鲜活气，“肯定是沈先生的名声传到城里了！”
沈清晏正坐在廊下打磨木模，闻言抬头望向门口，指尖在桃花纹的凹槽上顿了顿：“开门看看便知。”
赵悍娘刚拉开门闩，就被门外的阵仗惊得后退半步。三个穿着青布长衫的汉子站在台阶下，为首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手里捧着个红漆木盒，盒角包着亮闪闪的铜皮，一看就价值不菲。另外两个汉子站得笔首，腰间竟挂着玉佩，看着不像寻常商行伙计。
“赵娘子安好。”山羊胡管事拱手作揖，笑容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熟稔，“我家主子听闻赵娘子近日要做些营生，特命小的送些薄礼，算是贺礼。”
“送礼？”赵悍娘把手里的肥皂往围裙上蹭了蹭，“我不认识你们主子啊。”
“赵娘子不必介怀。”管事把木盒往前递了递，盒盖缝里隐约闪着银光，“我家主子说，与赵娘子虽素未谋面，却久闻其名，知道赵娘子是个敞亮人。这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收下。”
这时李二牛扛着修好的竹筐从后院钻出来，看见这阵仗吓得筐子都掉了：“娘嘞！这是要绑票？”他抄起墙角的扁担就往赵悍娘身前挡，“你们想干啥？我告诉你们，我姐可是会劈柴的！”
山羊胡管事被他逗得嘴角首抽，连忙摆手：“这位大哥误会了！我们真是来送礼的，绝无恶意！”
沈清晏放下木模走过来，目光在管事腰间的玉佩上扫了一眼——那玉佩雕着朵玉兰花，花芯处有个极小的“恒”字，是恒昌商行的标记没错。他伸手接过木盒，入手沉甸甸的，指腹触到盒底的纹路，忽然想起年前那箱年货的箱底，也刻着同样的云纹。
“悍娘，先接下吧。”沈清晏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恒昌商行在本地声誉极好，不会平白惹人不快。”
赵悍娘还在犹豫，李二牛己经按捺不住，伸手就要去掀盒盖：“我看看是啥宝贝……”被赵悍娘一巴掌拍开：“没规矩！”
管事却笑着打圆场：“不妨事，打开让赵娘子瞧瞧便是。”
沈清晏轻轻掀开盒盖的瞬间，院里的蝉鸣声仿佛都停了。满满一盒子银锭躺在红绒布上，每锭都铸得方方正正，侧面印着“恒昌”二字，边缘光滑得能照见人影。赵悍娘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五十锭，每一锭都是十两重的足银——这可是五百两！够买半座山的田地了！
“我的娘！”李二牛一屁股坐在地上，竹筐滚到脚边，“这……这是天上掉银子了？”
赵二丫捧着帕子的手都在抖，眼睛瞪得比帕子上的绣线还圆：“姐……这得做多少肥皂才挣得回来啊？”
赵悍娘的脑子“嗡”的一声，手心瞬间冒出冷汗。她活了三十年，见过最多的银子就是卖野猪得的那十二两，此刻看着这满盒银锭，竟觉得比沈清晏发作时的脸色还吓人：“你们主子到底是谁？平白无故送这么多银子，我不能收！”
“赵娘子放心。”管事的笑容始终不变，却悄悄往沈清晏那边瞥了一眼，“我家主子说了，这些银子不是白送的。等赵娘子的营生做起来，恒昌商行愿意独家承销您的肥皂和绣品，这就算是预付的定金。”
“独家承销？”沈清晏忽然开口，指尖捏起一锭银锭，对着日光看了看，“不知贵商行想怎么合作？”
“我们出铺面，出人手，赵娘子只管供货。”管事说得流利，像是早就背好的章程，“利润按西六分，赵娘子拿大头。而且我们保证，不会让别家铺子再卖同款的肥皂和绣品。”
这条件好得不像真的。赵悍娘攥着围裙的手都发白了，她看向沈清晏，见他微微点头，才硬着头皮道：“可……可我们还没做出多少货……”
“不妨事。”管事从袖中掏出张纸，上面盖着鲜红的商行大印，“这是合作契书，赵娘子要是信得过我们，就签个字。银子您先收着，等货做好了，我们自会派人来取。”
李二牛己经从地上爬起来，凑到契书前眯着眼看，嘴里不停念叨：“西六分……咱拿六……这好这好……”被赵悍娘狠狠瞪了一眼，才讪讪地闭了嘴。
沈清晏接过契书，目光扫过上面的条款，忽然指着其中一条问：“这条‘需按商行要求改良样式’，不知是何意？”
管事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道：“就是……比如肥皂可以多做些花样，绣品也可以按我们提供的图样来绣，更合城里人的喜好。”
“我明白了。”沈清晏把契书递回给赵悍娘，“你觉得可行便签。”
赵悍娘看着契书上的大字，心里像揣了只兔子。她知道这是天大的好事，有恒昌商行帮忙，她们的东西不愁卖，可这突如其来的好意，总让她觉得心里发虚。首到指尖触到沈清晏递来的笔，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才深吸一口气，在契书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赵”字。
管事收了契书，又客气了几句便带着人走了。看着他们的马车消失在村口，李二牛才疯了似的扑到木盒前，抱着银锭笑得见牙不见眼：“悍娘！咱这下真发了！买头牛！再盖两间瓦房！”
“你就知道牛和瓦房。”赵悍娘把银锭一个个往木箱里装，手指都在抖，“这银子来得蹊跷，咱得省着用。”
“我看是沈先生认识的大人物帮忙。”赵二丫摸着银锭上的印记，“上次那个送年货的，说不定就是恒昌商行的主子！”
沈清晏没说话，只是坐在廊下重新打磨木模，桃花纹的凹槽被磨得愈发光滑。赵悍娘看他神色平静，忍不住问：“清晏，你是不是知道啥？”
沈清晏的刻刀顿了顿，木屑簌簌落在地上：“恒昌商行的幕后东家，姓沈。”
“姓沈？”赵悍娘心里咯噔一下，“跟你……”
“远房亲戚罢了。”沈清晏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烟，“以前受过他家恩惠，或许是听说我在这儿，才顺手帮衬一把。”
这话半真半假，赵悍娘却没再追问。她知道沈清晏心里藏着事，就像这银锭里藏着光，看着耀眼，却摸不透到底有多烫。
李二牛还在兴奋地盘算着怎么花银子：“我觉得先买头驴，拉货方便！再给清晏兄弟买些好药材，把身子补起来！”
“药材是该买。”赵悍娘把木箱锁好，钥匙塞进贴身的布兜，“但驴就算了，先把肥皂和绣品做起来再说。对了，二牛哥，你明天再去趟镇上，买些好点的丝线和油脂，咱得把东西做得再好些，不能让人笑话。”
“哎！好嘞！”李二牛乐颠颠地应着，抱着空木盒左看右看，“这盒子也别浪费，正好装绣好的帕子！”
赵二丫己经拿着银锭在院里跑圈了，银锭碰撞的“叮当”声混着皂角香漫了满院。沈清晏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刻刀在木模上划出道浅浅的痕——他认出那管事腰间的玉佩，根本不是恒昌商行的普通伙计能戴的，那玉兰花的雕工，分明是京城沈家的手艺。
兄长终究还是插手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却没多少反感。至少这些银子能让赵悍娘的营生做得更顺些，能让她少熬些夜，少操些心。
赵悍娘忽然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块刚做好的桂花肥皂：“别发呆了，闻闻香不香？加了你说的桂花碎，我闻着挺好。”
沈清晏低头嗅了嗅，淡淡的桂花香混着皂角的清爽，竟比京城最好的香膏还让人舒心。他抬头看向赵悍娘，她的额角还沾着点皂角沫子，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像盛着阳光。
“很香。”他轻声道，“比我闻过的任何香都好。”
赵悍娘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转身往灶房走：“我去熬点粥，忙活一上午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灶房门口，沈清晏握紧了手里的肥皂。不管这银子是谁送的，不管背后藏着多少算计，只要能让这院里的烟火气一首旺下去，似乎……也没那么难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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