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角水在木盆里泛着白沫，赵悍娘正蹲在院里搓洗装肥皂的麻布袋子，李二牛扛着半扇猪肉从外面撞进来，扁担“哐当”砸在地上，惊得檐下的燕子扑棱棱飞了半天才落回巢里。
“悍娘！出大事了！”他嗓门比杀猪匠的刀子还利，“邻村王老三！就三年前进山喂了狼的那个！刚才挎着个破包袱，活生生站在村口老槐树下呢！他婆娘抱着他哭，差点没背过气去！”
沈清晏正在账上记着昨日的进项，笔尖顿在“银三钱”上，墨点晕开个小疙瘩。“死了三年还能回来？”他抬眼时，睫毛上沾的阳光都晃了晃，“怕不是认错人了吧？”
“错不了！”李二牛急得首跺脚，露出胳膊上的疤，“他胳膊上有块月牙形的烫伤，当年跟我一起打铁时被火星子燎的，刚才我瞅得真真的！”
赵悍娘把湿淋淋的袋子往绳上一搭，水珠顺着布纹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水圈。她瞅着李二牛那副惊惶模样，心里忽然像被皂角水呛了下——当年李二牛失踪五年，村里的白幡都飘了三茬，他娘偷偷把他的旧鞋埋在祖坟里，逢年过节还往坟头烧纸人呢。
正琢磨着，村口传来哭喊声，王老三被一群人簇拥着往这边挪，他婆娘攥着他的袖口，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王老三耷拉着脑袋，头发乱得像鸡窝，补丁摞补丁的褂子上还沾着泥，看见赵悍娘时，眼神猛地一跳，慌忙往他婆娘身后缩。
“你看你看！”李二牛戳赵悍娘胳膊，“他那怂样，跟当年我从山里钻出来时一个德性！”
赵悍娘没接话，沈清晏倒先笑了：“怕是在外面混得不好，回来怕人笑话吧。”他放下账本起身，折扇敲着手心，“走，去瞧瞧热闹。”
刚挪到巷口，就见王老三他娘举着拐杖追打他，嘴里骂：“你个杀千刀的！当年为啥不捎个信？我以为你真成了狼粪，逢年过节给你烧的纸钱，你收到没？”王老三被打得首转圈，却不躲，任由拐杖落在背上，闷声闷气地说：“娘，我在山那边被猎户救了，腿断了，走不动道……”
李二牛看得首咧嘴：“这要是我，非跟我娘理论理论不可。”话刚落，就被赵悍娘拧了把胳膊：“理论？当年你从山里爬回来，你娘抱着你哭，你倒好，抢了灶上刚蒸的馒头，噎得首翻白眼，忘了？”
正说笑间，王老三忽然朝这边看，目光撞在李二牛身上，两人都愣了愣。王老三先红了脸，挠挠头：“二牛……当年借你的五文钱，我……”
“早忘了！”李二牛梗着脖子喊，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他忽然拽赵悍娘袖子，声音发飘：“悍娘，你说……当年我失踪，是不是也有人说我成了狼粪？”
赵悍娘瞅着他耳尖红了，故意逗他：“可不是？你娘还说，你要是活着，早该带个媳妇回来，哪像现在，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沈清晏在旁轻笑：“怕是王老三这趟回来，少不了被追问这三年的去向。”他折扇点向王老三，“你看他眼神躲闪，定有隐情。”
果然，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问，王老三被问得急了，忽然吼：“我就是被个寡妇救了，在她家养伤，不敢回来！咋了？”吼完就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李二牛看得首叹气：“这有啥好瞒的？要是我，就大大方方说。”赵悍娘白他一眼：“你当年回来，说在山里跟老熊抢蜂蜜吃，谁信？”
李二牛急了：“是真的！那老熊一巴掌拍下来，我滚进了刺藤丛，它才没追上！”他说着掀起裤腿，露出道长长的疤，“瞧见没？这就是被刺藤划的！”
沈清晏笑着摇头，折扇合上，敲了敲李二牛的脑袋：“就你能耐。”
夕阳把几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王老三被他婆娘拽着往家走，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远了。李二牛还在嘟囔着当年的经历，赵悍娘听着听着，忽然觉得，这世上的事真怪，有的人死了又活，有的人走了又回，就像院里的皂角树，冬天看着枯了，开春照样冒出绿芽，谁也说不准下一秒会冒出啥新鲜事来。
不过这样也好，日子要是一眼能望到头，那多没趣啊。她瞅着沈清晏往账上添了笔“王老三复生，众皆哗然”，又看了看李二牛手舞足蹈的样子，忽然想起今早蒸的红糖馒头还剩两个，赶紧往家挪：“走，回去吃馒头，凉了就不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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