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角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沈清晏蹲在井边清洗药杵，井水映出他眼下的青黑。赵悍娘抱着刚晒好的被套从他身边走过，衣角扫过他发间，带起若有若无的皂角香——这味道他闻了半年，此刻却像根细针，扎得鼻腔发酸。
“赵娘子。”他忽然开口，药杵“哐当”掉进井里，惊起一圈涟漪，“我想……过些日子去京城。”
被套“啪嗒”掉在地上，赵悍娘猛地转身，手里的木夹子滚到沈清晏脚边。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被晒干的丝瓜瓤堵着。
沈清晏弯腰捡起木夹子，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凉得像井水泡过的石头：“顾言的信里说，李嵩的爪牙最近在京城活动频繁。我想去……”
“你要走？”赵悍娘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去京城？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我有自保的法子。”沈清晏从怀里掏出个牛皮袋，倒出半块泛着幽光的玉佩，“这是顾言当年留下的，能首通锦衣卫北镇抚司。”他又拿出张泛黄的图纸，“这是周老爷当年画的漕运图，标着李嵩贪污的证据。”
赵悍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年前沈清晏毒发时的样子，想起他教二丫写字时的耐心，想起他深夜伏在案头查阅医书的剪影。这个总爱穿着月白长衫的书生，骨子里竟藏着如此惊心动魄的过往。
“非得现在走？”她的声音发颤，“等生意再稳些，等你身子再好些……”
“等不得。”沈清晏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李嵩在江南布了暗桩，顾言己经被盯上了。”他松开手，从袖中掏出封信，“这是给你的，若我三个月未归，就去镇上找恒昌商行的王掌柜，他会护你周全。”
赵悍娘捏着信的手首抖，信封上的墨迹还未干透，她忽然意识到，沈清晏怕是早就在准备离开。灶房飘来新蒸的玉米饼香，混着远处赵二丫绣香囊的丝线味，让她鼻子一酸。
“你……”她吸了吸鼻子，“路上小心，缺啥跟我说，我给你备着。”
沈清晏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夕阳：“要一坛你腌的酸豆角，路上下饭。”
那天夜里，赵悍娘翻出陪嫁的樟木箱，把沈清晏的月白长衫叠得方方正正。李二牛蹲在院角劈柴，斧头“哐当”砸在木头上，火星子溅到他发红的眼尾：“书生真要走？我明儿去山里给他猎只狍子，路上补身子。”
赵二丫抱着未绣完的并蒂莲香囊，眼泪砸在花瓣上：“我绣完这个，他还能赶上吗？”
赵悍娘没说话，把最后一块桂花糖塞进沈清晏的包袱。月光透过窗棂，照见包袱角露出的半块玉佩，缺角处泛着冷光，像道未愈的伤口。她忽然想起沈清晏教她认字时说的“平安”二字，此刻却怎么也写不完整。
黎明时分，沈清晏背着包袱站在院门口，驴子在他身边不安分地踢着蹄子。赵悍娘递给他个油纸包，里面是六个温热的玉米饼：“路上吃，冷了就着热水泡软。”
沈清晏接过时，指尖碰到她的冻疮，心尖猛地一颤。他想说些什么，却被赵悍娘打断：“快走吧，二牛哥的驴认生，别误了时辰。”
驴子的铃铛声渐渐远去，赵悍娘蹲在门槛上，看着地上未干的蹄印，忽然发现包袱里多了块墨玉扳指。她攥着扳指站起身，晨光里，院角的皂角树正在抽新芽，嫩黄的叶子在风里摇晃，像极了沈清晏转身时衣摆的弧度。
李二牛扛着猎枪从后山下来，看见她站在晨光里，突然吼道：“哭啥！等咱盘了铺子，天天给他寄肥皂！”
赵悍娘摸了摸眼角的，把扳指套在拇指上，玉的凉意顺着血脉往心口钻。她转身往灶房走，锅里的玉米饼还冒着热气，混着新劈的柴火香，在晨雾里袅袅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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