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晏走后的第七天，赵悍娘把账本往桌上一摔，墨笔在“肥皂收入”那一栏晕开个大黑疙瘩。李二牛蹲在门槛上啃玉米饼，碎屑掉在他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听见动静慌忙把饼子藏在身后：“悍娘，我没偷吃……”
“没说你。”赵悍娘抄起竹耙子就往猪圈走，圈里两头老母猪正拱着槽里的剩菜帮子，“咱得添新丁了。”
李二牛赶紧把饼子往嘴里一塞，跟在后面：“我去镇上挑！上次王屠户说他家新下的猪仔个个活蹦乱跳，准保……”
“你挑？”赵悍娘回头瞪他，竹耙子在晨雾里划出个半圆，“上回你挑的那只花猪，瘦得跟狗似的，我还以为是野猪崽子！”
李二牛挠着后脑勺嘿嘿笑，露出两排被饼子染黄的牙：“那不是经验不足嘛！这次我带二牛哥一起去，保准挑得又肥又壮！”
赵悍娘没接话，却在擦猪圈时多撒了把草木灰。晨雾里飘着沈清晏留下的药香，她忽然想起他教自己配饲料时说的“麸皮三成、豆饼七成”，眼眶又酸了。
日头刚爬过东墙，两人就赶着驴车出了村。李二牛在车上铺了层厚厚的稻草，说是给猪仔当褥子，赵悍娘瞅着那草里夹着的野草根，没好气地拍了他一巴掌：“别把你打猎的晦气带回来！”
镇上的牲畜市人声鼎沸，猪仔的哼哼声混着鸡叫鸭鸣，李二牛的裤脚很快溅满泥点。他在一个戴瓜皮帽的老猪贩摊前停下，伸手就去揪猪耳朵：“这头黑猪不错，耳朵厚实！”
“行家啊！”老猪贩谄笑着递上烟袋，“这可是纯种莱芜黑猪，能长到三百斤！”
赵悍娘正要掏钱，隔壁摊位突然传来争吵。一个穿蓝布衫的后生攥着猪尾巴不放：“你这猪仔拉稀！昨天还好好的，今儿就蔫成这样！”
老猪贩的脸瞬间拉下来：“放屁！我这猪吃的都是精饲料！”
赵悍娘心里一紧，赶紧蹲下身查看李二牛挑的猪仔。那猪耳朵冰凉，尾巴尖还沾着黄屎，她立刻跳起来：“李二牛你个憨货！这猪仔都病了！”
李二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咋病了？刚才还拱我的手呢！”
老猪贩见状不妙，抄起鞭子就想跑，被赵悍娘一把揪住后领：“想跑？我这就去衙门告你卖病猪！”她抽出腰间的杀猪刀，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是她跟李二牛学的，出门带家伙防身。
老猪贩吓得腿肚子转筋，赶紧掏出碎银子：“姑奶奶饶命！我退钱还不成吗？”
李二牛这才反应过来，撸起袖子就要揍人：“敢坑我们！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赵悍娘拦住他，把银子往怀里一揣：“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转身走向隔壁摊位，蓝布衫后生正蹲在地上抹泪，脚边躺着头肚皮的猪仔。
“兄弟，这猪咋了？”赵悍娘递过去块玉米饼。
后生抹了把泪：“这老东西往猪仔肚子里塞石头，说是能压秤！我爹病重等着钱买药，这可咋办啊……”
赵悍娘的手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沈清晏走前留下的墨玉扳指，想起他说“江湖险恶，万事小心”，忽然把银子往后生手里一塞：“拿这钱给你爹看病，猪仔我要了。”
李二牛急得首跺脚：“悍娘！这猪都快死了！”
“闭嘴！”赵悍娘抄起竹耙子就往驴车上赶，“去把那老东西的秤砣砸了！”
等李二牛回来时，赵悍娘己经把猪仔裹在旧棉袄里。那猪肚皮鼓得像个皮球，出气多进气少。李二牛蹲在旁边首叹气：“这猪救不活了……”
“救不活也得试试。”赵悍娘摸出沈清晏留下的医书，翻到“猪胀肚”那页，“用菜油灌下去，再揉肚子。”
李二牛看着她沾满猪屎的手，忽然想起沈清晏教二丫认字时的样子。他抄起葫芦瓢就往镇口的油铺跑，裤腿在泥水里扑棱棱响，像只笨拙的鸭子。
夕阳西下时，猪仔终于打了个响嗝，排出半盆黄水。赵悍娘瘫坐在地上，棉袄上沾着猪粪，却笑得见牙不见眼：“活了！这猪活了！”
李二牛也跟着傻笑，忽然指着驴车惊呼：“悍娘！猪仔拉了！”
“我知道！”赵悍娘抄起竹耙子就往车上爬，“快回家！给它熬点小米粥！”
驴车在暮色中颠簸前行，猪仔在稻草堆里拱来拱去，李二牛的歌声混着晚风飘进夜空：“猪儿肥，猪儿壮，明年盖座大瓦房……”
赵悍娘靠在车辕上，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忽然觉得这晚霞像沈清晏的月白长衫，温柔又遥远。她摸了摸怀里的墨玉扳指，对着星空轻声说：“沈清晏，我把猪救活了，你在京城，也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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