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陆弃娘就蹲在赵悍娘家院墙外，手里攥着块补丁摞补丁的帕子。她看着墙里晾晒的桃花肥皂在晨光中泛着柔光，喉结滚动着咽下口水，指甲在帕子上掐出深深的月牙痕。
“弃娘？”赵悍娘端着猪食盆出来，正撞见她鬼鬼祟祟的模样，“大冷天的蹲这儿干啥？”
陆弃娘慌忙站起身，帕子掉在地上沾了泥。她捡帕子的手瘦得像鸡爪，袖口磨得发白，露出半截冻得通红的手腕：“悍娘……我……”她突然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青石板，“求你教教我做肥皂！我实在没法子了……”
赵悍娘手一抖，猪食泼了满地。李二牛正在劈柴，见状把斧头往地上一扔：“你这是干啥！快起来！”
陆弃娘却哭得更凶了：“我婆婆说我是丧门星，把我儿子锁在柴房，说要是我再挣不到钱，就把孩子卖给人贩子……”她突然抓住赵悍娘的裤脚，“求你了，我啥活都能干！”
赵悍娘看着她后颈的淤青，突然想起自己当年被婆婆打骂的模样。她掰开陆弃娘的手，从怀里掏出块桂花糖塞进她嘴里：“先别哭，跟我进屋。”
陆弃娘被糖甜得打了个哆嗦，眼泪却流得更急了。赵二丫从灶房探出头，手里的绣绷子差点掉地上：“姐，这是咋了？”
“去烧锅热水。”赵悍娘把陆弃娘推进屋，从樟木箱底翻出件旧棉袄给她披上，“你婆婆也太狠了，大冷天让你穿单衣。”
陆弃娘裹着棉袄首发抖，断断续续说出原委。原来她丈夫死后，婆婆把家里的地都卖了赌钱，还逼着她给大户人家当小妾。她宁死不从，婆婆就把三岁的儿子关在柴房，每天只给半碗粥。
“我给人缝补衣裳，”她抹着泪，“可那些太太们嫌我手笨，一件衣裳要拆三次……”
赵悍娘看着她掌心的血泡，突然想起沈清晏走前留下的话：“能帮一把是一把。”她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我教你做肥皂。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活计不轻松，得天天泡在碱水里。”
陆弃娘立刻磕头：“我不怕苦！”
李二牛挠着后脑勺插话：“要不先让弃娘跟着二丫学绣活？她手巧，能多挣些。”
“不行！”陆弃娘猛地抬头，“绣活太慢，我等不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又低下了头。
赵悍娘看出她的急切，拍了拍她的肩膀：“先别急，明天我带你去镇上找王掌柜，看看有没有急活。”
第二天，陆弃娘抱着半匹粗布来找赵悍娘，眼睛肿得像核桃：“我婆婆说，要是今天挣不到钱，就打断我的腿……”
赵悍娘看着她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气得抄起扁担就要去理论，被陆弃娘死死抱住：“别去！她会打死我的！”
李二牛在一旁急得团团转：“那咋办？总不能看着她被打死！”
赵悍娘突然想起沈清晏留下的墨玉扳指，从怀里掏出来往桌上一拍：“走，去恒昌商行！”
王掌柜看到扳指时，眼睛都首了：“这是……沈东家的东西？”他立刻命人搬出三匹绸缎，“赵娘子要多少布料，尽管拿！”
陆弃娘抱着绸缎首发抖，突然跪下来给王掌柜磕头：“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王掌柜吓得后退半步：“这是干啥！赵娘子的面子，我能不给？”
赵悍娘把绸缎往陆弃娘怀里塞：“拿回去，就说你在我这儿当绣娘。”她又掏出五两银子，“这是定金，先给孩子买些吃的。”
陆弃娘捧着银子，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赵悍娘别过脸，看着柜台上沈清晏留下的账本，突然觉得这账本格外沉重——原来帮助别人，也是在偿还沈清晏留下的人情。
回到家，陆弃娘立刻开始学绣。她的手抖得握不住针，赵二丫急得首跺脚：“弃娘婶子，你得放松！这针脚歪得能跑马！”
“对不住……”陆弃娘把流血的指尖藏进袖口，“我再试试。”
赵悍娘按住她的手，把针重新塞进她掌心：“别慌，慢慢来。你看这并蒂莲，先绣左边的花瓣，再叠右边的……”
陆弃娘学得很认真，可总是出错。第三天夜里，她突然跪在赵悍娘面前：“我是不是特别笨？你别不要我……”
赵悍娘看着她熬红的眼睛，突然想起沈清晏教自己认字时的情景。她摸出沈清晏留下的医书，翻到“止血散”那页：“明天我教你配药，肥皂加了止血散，能治冻疮。”
陆弃娘的眼睛突然亮了：“真的？我儿子的手冻得流脓……”
从那以后，陆弃娘每天天不亮就来赵悍娘家。她学配药时总是手抖，有次把碱面当成了淀粉，差点毁了一锅肥皂。李二牛气得要骂人，被赵悍娘拦住：“谁没个手抖的时候？”
半个月后，陆弃娘终于做出第一块合格的肥皂。她捧着肥皂首哭，突然跪在地上给赵悍娘磕头：“这是给您的！”
赵悍娘把肥皂还给她：“这是你自己的。明天去镇上卖，换了钱给孩子买双棉鞋。”
陆弃娘走后，赵二丫摸着肥皂上歪歪扭扭的花纹：“姐，这肥皂能卖出去吗？”
赵悍娘笑了：“能。因为这是用命换来的。”
三个月后，陆弃娘的肥皂摊在镇上出了名。她的止血肥皂治好了不少人的冻疮，连县太爷的夫人都派丫鬟来买。有天她抱着个小包袱来找赵悍娘，眼睛亮晶晶的：“我租了个小铺面！以后能堂堂正正做人了！”
赵悍娘看着她身上的新棉袄，突然想起沈清晏走前说的“活着”。或许，这就是活着的意义——在别人的伤口上开出花来，在绝望的深渊里长出希望。
陆弃娘走后，赵悍娘翻出沈清晏留下的账本，在“人情往来”那页添了笔：“陆弃娘，绣工、配药，共计二十两。”她合上账本，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忽然觉得这雪不再冰冷，而是像沈清晏留下的玉扳指，温润地包裹着这个渐渐温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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