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赵小宝的破布鞋就踩碎了院门口的薄冰。他缩着脖子往门里探头，鼻尖冻得通红，活像个偷食的黄鼠狼。赵悍娘正蹲在猪圈旁拌猪食，听见动静抄起竹耙子就站起来，搅碎的玉米碴子顺着耙齿往下淌，在雪地上洇出点点金黄。
“姐！”赵小宝谄媚地笑，露出两颗豁了口的门牙，“我给你拜年了！”
“滚。”赵悍娘把竹耙子往地上一顿，惊得圈里的小猪仔“哼哼”乱窜，“去年的债还没还清，今年又来打秋风？”
赵小宝缩了缩脖子，眼睛却盯着灶房飘出的炊烟：“姐，我娘说你买了两头猪仔，又做肥皂又绣花样，大发了！弟弟我……”
“大发了也不养闲人。”赵悍娘抄起扁担就往他腿上抽，“滚远点！”
赵小宝敏捷地跳开，顺势往门槛上一坐：“姐，我可是你亲弟弟！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他突然掀起裤腿，露出膝盖上的淤青，“赌场的人说，再拿不出十两银子，就要卸我一条腿！”
李二牛正在劈柴，斧头“哐当”砍在树墩上：“你个赌棍！十两银子够买两头猪了！”
赵小宝充耳不闻，突然抱住赵悍娘的大腿：“姐！当年爹死的时候，你答应要照顾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赵悍娘的眼眶突然红了。她想起十五岁那年，爹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照顾好弟弟”，那时赵小宝才十岁，抱着她的胳膊哭得像只受伤的小狗。可现在……她猛地甩开赵小宝的手：“滚！我没你这个弟弟！”
赵小宝被甩得摔在地上，突然看见廊下的沈清晏。他眼睛一亮，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姐夫！你救救我！”
沈清晏正在晾药草，闻言指尖一顿。他看着赵小宝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忽然想起书里写的“癞皮狗”——倒真是贴切。他放下手里的紫苏，从袖中掏出个钱袋：“这是五两银子，当是赵娘子借你的。”
赵小宝立刻抢过钱袋，动作快得像只饿狼。他数着银子，突然尖叫：“五两？不够！赌场要十两！”
沈清晏突然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这五两，是让你去买副棺材。”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碴子，“若你再赌，下一次，我会让你躺着出村。”
赵小宝被他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寒颤，连滚带爬地跑了。赵悍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村口，突然蹲在地上，肩膀微微发抖。李二牛想安慰她，却被沈清晏拦住。
“让她静一静。”沈清晏转身往灶房走，“我去熬碗姜汤。”
赵悍娘攥着衣角的手关节发白。她想起沈清晏说要离开的事，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若不是他在，今天这关还真不知道怎么过。
“悍娘，”沈清晏端着姜汤回来，“有些债，该断就得断。”
赵悍娘抬头看着他，突然抓住他的手：“你能不能……别走？”
沈清晏的指尖一颤。他看着赵悍娘泛红的眼眶，喉结滚动着，却什么也没说。远处传来赵小宝的哭嚎，混着北风的呼啸，像根刺扎在两人中间。
那天夜里，赵悍娘翻出沈清晏留下的墨玉扳指，对着月光发呆。她突然听见西厢房传来动静，悄悄起身，看见沈清晏正在整理包袱。月光照在他消瘦的背影上，仿佛随时会被夜风卷走。
“清晏，”她轻声说，“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
沈清晏转身，月光在他眼尾刻下细纹：“为了让那些该还的债，有人来讨。”
赵悍娘突然笑了，眼泪却掉下来：“你这话说得，倒像个讨债鬼。”
沈清晏走过来，指尖轻轻擦去她的泪水：“我是讨债鬼，那你就是我的债主。”
赵悍娘破涕为笑，突然抱住他：“那就多讨些日子吧。”
沈清晏的身体僵住。他闻到赵悍娘发间的皂角香，突然想起初见时她举着扁担的样子。那时他以为她是悍妇，现在才知道，她不过是个把温柔藏在粗粝里的女人。
“好。”他轻轻回抱住她，“多讨些日子。”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却没能掩盖住两人交缠的呼吸。远处传来赵小宝的哭嚎，却再也穿不透这温暖的夜色。有些债，终会还清；有些路，总要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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