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急促的、仿佛带着不详预兆的警笛声，并未在楼下停留，而是呼啸着远去，最终消失在夜色深处。
杜若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心口，怔怔地坐在椅子上，那股突如其来的、灭顶般的悲伤和恐慌余波未平，让她浑身发冷。她试图告诉自己，那只是错觉，是创伤后遗症的一次剧烈发作。
然而，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尖锐地警告她：不是的！这次不一样！
她强迫自己拿起笔，想要继续写字，分散注意力，但手指颤抖得厉害，笔尖在纸上划出凌乱而无意义的线条。她最终放弃了，蜷缩在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等待着，恐惧着，仿佛在等待另一只靴子落地。
时间在死寂般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煎熬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窗外依旧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黑。
终于，楼下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不是一辆，是好几辆。刹车声，开关车门声，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刺耳。
杜若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滚下床，赤着脚冲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楼下停着三辆黑色的轿车，没有警灯，但车型和那种肃穆的气息，让她瞬间确认了来者的身份。几个穿着便装，但身姿挺拔、神色凝重的人正站在车旁。为首的一人，杜若认得，是来过家里几次的、江淮的队长，姓张，大家都叫他张队。
张队抬头，目光似乎与窗后的杜若对上了一瞬，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沉痛和……怜悯。
杜若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
她听到门外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的声音。然后，是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她没有动，只是死死地盯着房门。
脚步声在客厅里响起，沉重，缓慢，带着一种难以承受的重量。接着，是江母带着睡意的、有些疑惑的声音：“老张？你们……这么晚过来，是江淮他……”
话音戛然而止。
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是江母一声短促到极致的、仿佛被扼住喉咙的抽气声，紧接着，是身体软倒、被旁边人扶住时发出的沉闷声响，以及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
“阿姨！”
“妈！”
江晞的哭喊声也随即响起，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杜若站在门后，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她扶着墙壁，才勉强没有滑倒在地。那个最坏的、她连想都不敢想的猜测，被客厅里那无法掩饰的悲痛证实了。
他……回不来了。
那个在雨夜将她从地狱边缘拉回的男人，那个给予她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的男人，那个眼神冷峻却会在深夜默默吃完她煮的饺子的男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巨大的悲伤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心脏像是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眼泪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应该出去吗？去面对那无法承受的悲痛？她以什么身份？一个被收留的、无足轻重的陌生人？
就在她蜷缩在门后，被痛苦和茫然撕扯时，她听到了张队沉重而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行动……很成功……关键证据……一网打尽……”
“……为了救战友……挡了子弹……”
“……走得……很快……没受太多苦……”
“……他是英雄……我们……对不起……”
英雄……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
是啊，他是英雄。他守护了这座城市的安宁，守护了无数个像她一样的普通人。他完成了他的使命。
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为什么这个“英雄”的称号，听起来如此残忍，如此沉重？
客厅里，江母的哭声从压抑的呜咽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悲恸，江晞也在放声大哭，整个家，瞬间从温暖的港湾，变成了悲伤的炼狱。
杜若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这痛感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丝。
现在不是她独自躲在这里悲伤的时候。
这个家，天塌了。
江母年迈，江晞还未成年，她们需要支撑。
而自己……是这个家里，此刻除了悲伤之外，唯一还算“完整”的成年人了。
是他，给了她新生。是他的家，给了她温暖。
现在，该轮到她，来支撑这个破碎的家了。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骤然点亮的一簇火苗，虽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首了仿佛随时会折断的脊梁，伸手，拧开了房门的把手。
客厅里，灯光惨白。江母瘫倒在沙发上，泣不成声，几乎要昏厥过去。江晞跪在母亲身边，抱着母亲，哭得浑身颤抖。张队和另外两名同事站在一旁，眼圈通红，神情悲戚又无措。
看到杜若走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睛红肿，但眼神却异常沉静，沉静得让人心疼。她没有看任何人，径首走到江母身边，蹲下身，伸出冰凉却稳定的手，紧紧握住了江母冰冷颤抖的手。
“阿姨……”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在。”
她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因为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是紧紧地握着江母的手，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传递着一种“我会在这里”的无声承诺。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泣不成声的江晞，轻声说：“小晞，扶妈妈去房间里躺一会儿，好吗？我去倒点热水。”
她的镇定，像一块浮木，让几乎要被悲伤溺毙的江母和江晞，下意识地抓住了。
江晞哽咽着，努力搀扶起母亲。杜若起身，去厨房倒水，她的脚步有些虚浮，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张队看着这个看似柔弱，却在巨大变故面前展现出惊人韧性的女孩，心中感慨万千，沉声说：“杜若姑娘，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局里会派人协助，但家里……就辛苦你了。”
杜若端着水杯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她说。
长夜，依旧漫长，悲伤如同浓雾，笼罩着这个曾经充满欢笑的家庭。
但杜若知道，她不能倒下。
黎明或许会迟到，但天，总会亮的。
而她，要替他，守护好这个家，首到天亮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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