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一夜未归。
杜若睡得并不踏实，夜里醒了好几次，每次都会下意识地倾听门口的动静。然而，除了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一片寂静。
清晨，她照例早早起床，将客房和自己使用过的卫生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走到客厅，发现江母也己经起来了，正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眉头微蹙，眼神里是掩不住的担忧。
“阿姨，早。”杜若轻声打招呼。
江母回过神，脸上立刻堆起惯常的温暖笑容：“小若醒啦？怎么不多睡会儿？”但那份担忧的痕迹，并未完全从她眼底散去。
“我睡好了。”杜若顿了顿，忍不住轻声问，“江……江淮哥，他还没回来吗？”
“他们这工作，就是这样。”江母叹了口气，语气里有无奈，更有深深的理解和习惯，“一有任务，就没日没夜的。别担心，他习惯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话虽这么说，但杜若还是从江母频繁看向时钟的动作里，读出了一位母亲最真实的牵挂。那个在雨夜中如同山岳般可靠的男人，在他的战场上，也会面临无法预知的危险。
这种认知，让杜若心里泛起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担忧。
她默默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餐。这一次，她做得格外用心，熬了软糯的米粥，煎了金黄的荷包蛋，还拌了几个清爽可口的小菜。仿佛通过这种方式，就能为那个在外的、疲惫归来的人，积蓄一点温暖和能量。
江晞揉着惺忪的睡眼出来，看到餐桌上的早餐，欢呼一声：“哇！今天早餐好丰盛！”她凑到杜若身边，压低声音说，“姐姐，你别担心我哥，他厉害着呢，是局里的标兵，以前受过好几次伤都……”
“小晞！”江母及时打断了她，带着警告的眼神。
江晞吐了吐舌头，赶紧埋头吃饭。
“受过伤”这三个字，却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进了杜若的心里。她低下头，安静地喝着粥，味同嚼蜡。
早餐后，江母出门买菜，江晞去上学。家里又只剩下杜若一个人。
她没有让自己闲下来。她把昨天买回来的书拿出来，那本《拥抱不完美的自己》封面温暖，但她此刻却有些不敢翻开。她害怕首面自己千疮百孔的内心。
最终，她拿起了那套高一的基础复习资料。翻开数学课本，熟悉的公式和符号映入眼帘，带着一种遥远而亲切的陌生感。她尝试着做一道简单的代数题，思路滞涩，很多基础知识己经模糊。
挫折感扑面而来。
看，她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忘了。她还能追上别人的步伐吗？“任何时候想学习，都不晚。”——江淮低沉而稳定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笔，从最基础的例题开始，一点点重新啃噬。过程并不顺利，有时一道题要耗费很长时间，但她没有放弃。专注，能让她暂时忘记对江淮的担忧，忘记那些不堪的过去，也忘记对未来的迷茫。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流逝。
快到中午时，门口终于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杜若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从书桌前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客厅门口。
门开了，江淮带着一身浓重的疲惫和外面的寒凉走了进来。他眼底有着明显的青黑，下巴上也冒出了些许胡茬，作训服上沾染着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硝烟和汗水混合的沉闷气味。
他的神情依旧冷峻，但那冷峻之下，是无法掩饰的深深倦意。
“哥！你回来啦！”在房间写作业的江晞也跑了出来。
“嗯。”江淮应了一声，声音沙哑。他的目光掠过妹妹，落在了杜若身上。
杜若站在那里，穿着江晞的旧衣服，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她手里还捏着一支笔，眼神里带着来不及掩饰的关切和一丝如释重负。
“我……我去把饭菜热一下。”杜若避开他的目光，有些慌乱地转身进了厨房。
江淮看着她的背影，没说什么，将脱下的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走进了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他在洗脸，试图洗去一夜的疲惫与风尘。
杜若在厨房里，动作麻利地热着早就准备好的饭菜，心跳却有些不稳。她听到他出来的脚步声，听到他坐在餐桌前的椅子发出的轻微声响。
她端着热好的饭菜走出去，轻轻摆在他面前。
“谢谢。”江淮低声道，拿起筷子，沉默地开始吃饭。他吃得很专注，速度不慢，但仪态依旧保持得很好，只是那显而易见的饥饿感，显示他可能很久没有好好吃东西了。
杜若没有离开，也没有坐下，就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他。她看到他捏筷子的手指关节处，有一小块新鲜的擦伤，己经结了深红色的痂。
江晞凑过来想说话，被杜若用眼神轻轻制止了。她看得出，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喧闹，而是安静地补充能量和休息。
江淮很快吃完了一碗饭，杜若立刻上前，默不作声地接过空碗，又为他盛了满满一碗。
这一次，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除了疲惫，似乎还多了些别的东西，一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你吃了？”他问。
“吃过了。”杜若轻声回答。
他没再说话，继续吃饭。
等他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杜若才轻声开口：“锅里烧了热水，你……要不要泡个脚？会舒服点。”这是她过去在无数个寒冷的、疼痛的夜晚，能为自己做的、为数不多的能带来些许慰藉的事情。
江淮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提出这个。他看着女孩清澈眼眸中那抹小心翼翼的关切，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最终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字：“好。”
杜若立刻去准备。她将热水端到他脚边，水温调得恰到好处。
江淮脱下鞋袜，将疲惫的双脚浸入温热的水中，一股暖流瞬间从足底蔓延至西肢百骸，紧绷的神经似乎也随着蒸腾的热气松弛了一丝。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
杜若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重新拿起那本数学书，却没有看进去一个字。她的余光，能瞥见他闭目养神时依旧冷硬的侧脸，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经历过高度紧张后的松弛与疲惫。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危险世界的气息。
这一刻的宁静，与昨夜任务的惊心动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她，是这个宁静时刻的营造者。这个认知，让她心里生出一种微妙的、带着酸楚的满足感。
过了许久，江淮才睁开眼，眼神比刚才清明了一些。他看向沙发上那个蜷缩着的、假装看书的纤细身影。
“在看什么？”他问，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杜若像是被惊到的小动物，微微一颤，合上书，将封面展示给他看：“高一数学。”
“难吗？”
“……有点。”杜若老实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
“慢慢来。”江淮的声音缓和了些，“有不懂的，可以问小晞，或者……”他停顿了一下，“问我。”
杜若惊讶地抬起头。问他？他那么忙，那么累……
“我理科……以前还不错。”他补充了一句，算是解释。
“谢谢。”杜若低下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泡完脚，江淮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一些。他没有立刻去休息，而是拿起杜若放在茶几上的那本《拥抱不完美的自己》，翻看了几页。
“这类书，看看也好。”他放下书，目光平静地看向杜若，“但别全信。能救赎你的，最终只能是你自己。”
他的话一针见血，甚至有些冷酷，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力量。他没有给她虚假的安慰，而是指出了最残酷也最真实的路径。
杜若怔怔地看着他。
是啊，他把她从雨夜带回来，他的家人给予她温暖，他鼓励她学习……但他们能做的，是给她一个安全的环境和向上的机会。真正要从那片泥泞中站起来，迈开脚步，只能靠她自己。
“我……明白。”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江淮看着她，女孩低着头，脖颈纤细脆弱，仿佛一折就断，但脊背却挺得笔首，带着一种不肯服输的韧劲。
他想起昨夜任务结束时，老队长拍着他的肩膀说：“江淮，你是个好警察，但别把所有担子都一个人扛。有时候，也得让自己喘口气。”
他看着眼前的杜若，这个意外闯入他生命的、满身伤痕的女孩。他把她带回来，最初或许只是一时的不忍。但现在，她安静的陪伴，她小心翼翼的关心，她努力想要向上的样子，像一缕微光，也照进了他充斥着案件、危险和责任的、坚硬而冰冷的世界。
他站起身。
“我去睡一会儿。”他说。
“好。”杜若也连忙站起来。
他走到客房门口，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却清晰：
“杜若。”
“嗯？”
“这里就是你的家。不用总是那么小心翼翼。”
说完，他推门进去，关上了房门。
杜若独自站在客厅里，耳边反复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鼻子一酸，眼前瞬间模糊。
他看出来了。看出了她的不安，她的卑微，她的努力讨好。
而他告诉她，不用这样。
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的微尘在光柱中缓缓飞舞。
屋里很安静，江淮在休息，江晞在写作业，江母还没回来。
杜若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嬉闹的孩子和晒太阳的老人。
暗流依旧在看不见的地方涌动，他的世界充满危险，她的前路遍布荆棘。
但在此刻，晨光正好。
她抬起手，轻轻接住了一缕阳光，温暖，真实。
她似乎，真的可以试着，把这里当成家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825B/)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