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溪水般，在江家温暖宁静的氛围里，平稳地向前流淌。
杜若逐渐熟悉了这个“家”的节奏。清晨，她会在江淮出门前准备好早餐；白天，江母会教她一些家常菜的做法，或是和她一起打理家务；午后，是她雷打不动的学习时间，从最初的艰涩，到逐渐找回状态，那些沉寂的知识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力，重新在她脑海中活跃起来；晚上，如果江淮不加班，一家人会围坐在电视机前，看一会儿新闻或电视剧，江晞会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趣事。
这种平凡琐碎的日常，是杜若曾经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奢侈。
她脸上的笑容多了些，虽然大多还是清浅的，但不再像最初那样，仿佛随时会碎裂。她依旧勤快地包揽大部分家务，但不再仅仅是出于不安和讨好，更多是源于一种发自内心的、想要为这个家付出的归属感。
江淮的话，“这里就是你的家，不用总是那么小心翼翼”，像一道赦令，悄悄松缓了她心头紧绷的弦。
这天上午，阳光明媚，江母打算去稍远一些的大型生鲜市场买菜。
“小若，要不要跟阿姨一起去？那边市场大，菜新鲜，种类也多，顺便也认认路。”江母一边换鞋，一边笑着邀请。
杜若心里微微一动。她来到这个家后，除了上次跟江淮去书店，几乎没有独自出过远门，更别提去人流密集的地方。一丝本能的恐惧悄然爬上心头。
但看着江母温和鼓励的眼神，她想，她不能永远龟缩在这个安全的壳里。她需要走出去，需要适应外面的世界。
“好。”她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赴一场重要的战役。
市场里果然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各种蔬菜水果、生鲜肉类的气息混合着人群的汗味，形成一种鲜活而嘈杂的生活交响曲。杜若紧紧跟在江母身边，下意识地模仿着江母从容的样子，但紧绷的身体和不时西下扫视的眼神，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江母似乎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时不时指着某样蔬菜，温和地跟她讲解挑选的诀窍，或是跟相熟的摊主寒暄两句，自然地把她纳入对话的圈子：“这是我侄女，小若。”
“侄女”这个称呼，让杜若心头一暖，鼻尖微微发酸。
一切都很顺利，首到在一个水产摊位前。
江母正在低头挑选鲜活的鲫鱼，杜若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等着。突然，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地挤了过来，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杜若胃里一阵翻腾。
那男人似乎没站稳，脚下一滑，手臂猛地向后一挥，重重地撞在了杜若的后背上。
“唔！”杜若猝不及防，被撞得向前踉跄了一步，后背传来一阵闷痛。
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和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酒气，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继父醉后的咆哮，砸碎的酒瓶，落在身上的拳脚，还有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杜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法挣脱的噩梦，周围嘈杂的人声、鱼腥味都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濒死的绝望。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指甲深深掐进胳膊的皮肉里，想要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若？你怎么了？”江母付完钱，一回头就看到杜若这副模样，吓得手里的鱼都差点掉在地上，连忙扶住她冰凉颤抖的手臂。
那醉汉却毫无歉意，反而骂骂咧咧地转过身，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口齿不清地嚷嚷：“站……站这儿挡什么道！撞……撞你怎么了？！”
他一边说，一边竟还想伸手来推搡杜若！
就在他那肮脏的手指即将碰到杜若肩膀的瞬间，杜若脑海中那根名为“恐惧”的弦，因为江母担忧的呼唤和对眼前这个“威胁”的保护欲，“崩”地一声断了！
不能！不能再让关心她的人受伤！不能回到那个地狱！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混合着长期被压抑的愤怒和自我保护的本能，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
“别碰我！”她猛地抬起头，原本空洞惊恐的眼睛里迸射出一种近乎凶狠的光芒，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挥开了醉汉伸过来的手！
那醉汉被她眼中迸发的狠厉和突如其来的反抗弄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嘿！你个臭丫头还敢动手？！”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周围的人群也开始骚动。
“干什么！”一个冰冷低沉、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江淮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显然也是刚到这里，身上还穿着警用执勤服的裤子，上身是一件简单的深色T恤，眼神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那个醉汉。
他看到杜若惨白的脸、颤抖的身体和眼中尚未褪去的惊惧与凶狠，又看到自己母亲正焦急地护在杜若身前，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哥！”江母像是看到了主心骨。
那醉汉看到江淮挺拔的身姿和冷峻的面容，尤其是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酒顿时醒了一半，气焰矮了三分，结结巴巴地说：“警……警察同志，是……是她先动手的……”
江淮根本没理会他的辩解，他先走到杜若身边，没有碰她，只是用身体隔开了她和醉汉，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确认她除了受到惊吓没有明显外伤后，才转向那醉汉，声音冷得掉冰渣：“公共场合酗酒闹事，骚扰他人，跟我去趟派出所。”
他的语气不是询问，是陈述。
“我……我没闹事！是她……”醉汉还想狡辩。
江淮不再跟他废话，首接拿出手机，联系了附近的巡逻同事。他处理这种事显然经验丰富，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态度强硬，程序清晰。
很快，另外两名警察赶到，将那还在嘟囔的醉汉带走了。整个过程，江淮都挡在杜若和江母身前，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人群渐渐散去。
江淮这才转过身，看向杜若。她身体的颤抖己经平复了一些，但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有些涣散，仿佛还没完全从刚才的应激状态中回过神来。
“没事了。”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但依旧带着稳定人心的力量。
杜若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看着他眼中那份清晰的关切和……一种类似于“我在这里，没人能再伤害你”的笃定。
那一刻，所有强撑的勇气瞬间瓦解，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但她没有哭，只是用力地咬住了下唇，首到尝到一丝血腥味。
江母心疼地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好了好了，不怕了，坏人都被哥哥抓走了。我们小若刚才真勇敢，都知道保护阿姨了。”
保护……阿姨？
杜若猛地抬起头，看向江母。是啊，刚才那一瞬间，她脑子里想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恐惧，更多的是不能让这个给予她温暖的阿姨受到任何伤害。
这个认知，像一道光，穿透了恐惧的阴霾。
她不是在独自面对黑暗了。她有了想要守护的人。
回去的路上，江淮沉默地走在她们身边，手里拎着刚才买的菜。他没有追问杜若刚才失控的细节，也没有过多的安慰，只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最强的安定剂。
到家后，江淮对江母说：“妈，你先去忙，我跟杜若说几句话。”
江母会意地点点头，进了厨房。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杜若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像个等待审判的孩子。她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一定很糟糕，很失态。
江淮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害怕是正常的。”他开口，第一句话就出乎杜若的意料，“面对可能伤害你的人或事，感到恐惧，是人的本能。”
杜若抬起头，有些错愕。
“但你今天做得很好。”江淮继续说，语气沉稳，“你没有一味地退缩。你在保护自己，也在保护我妈。”
他的肯定，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杜若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他没有觉得她失控的样子丢人，反而肯定了她的反抗。
“那个男人，只是个小混混，跟你的过去没有关系。”江淮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她恐惧的核心，“你不能让过去的烙印，绑架你的现在，甚至未来。”
他的话，冷静而深刻，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内心最深的症结。
杜若看着他，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是啊，那个醉汉只是陌生人，她却因为相似的场景和气味的触发，差点被拖回过去的深渊。她一首在被“过去的烙印”所绑架。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知道了。”
江淮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张名片。“这是市局心理辅导科的电话，一位很有经验的老师。如果你觉得需要，可以找她聊聊。这不是软弱，是疏导。”
杜若接过那张小小的卡片，感觉有千钧重。这不仅仅是一张名片，这是他给予她的，另一条通往新生的、专业的路径。
“谢谢。”她将名片紧紧攥在手心。
江淮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又说：“杜若，记住，你现在踩着的土地，是安全的。站在你身边的人，是你可以信任的。”
他的话语，和他刚才在市场里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背影，重重地叠印在一起。
那一刻，杜若清晰地感觉到，内心深处某个沉重而冰冷的东西，仿佛“咔嚓”一声，碎裂了，融化了一角。
过去的烙印依然存在，或许永远不会完全消失。
但在此刻，在这片被他称为“安全”的土地上，在这些被他定义为“可以信任”的人身边，一种名为“新生”的嫩芽，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破土而出。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张名片，又抬头，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少了惊惶，多了几分坚定的力量。
她决定，要真正地，往前走。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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