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薄的名片,被杜若放在了数学课本的扉页里,像一枚沉重的书签。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看似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她依旧做饭、打扫、学习,努力融入这个家的节奏。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市场里那短暂失控的一幕,像一根细刺,扎进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时刻提醒着她,那些黑暗的过去并未真正远离,它们只是潜伏在记忆的角落里,伺机而动。
江淮的话在她脑中反复回响——“你不能让过去的烙印,绑架你的现在,甚至未来。”
她知道他是对的。依赖江家的温暖和江淮的保护,或许能获得暂时的安宁,但要想真正获得内心的自由,她必须自己穿过那片名为“过去”的沼泽。
夜里,她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这一次,梦里没有具体的场景,只有无尽的坠落感和继父那扭曲变形、充满酒气的狞笑。她坐起身,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黑暗,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她看着课本扉页里露出的名片一角。
“这不是软弱,是疏导。”江淮沉稳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勇气,有时候不仅仅是在危险面前挥出手,更是有勇气去正视自己千疮百孔的内心。
第二天上午,趁着江母出门,江晞上学,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杜若走到了客厅的电话机旁。她的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细密的汗珠,拿起听筒时,手指甚至有些颤抖。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如同即将奔赴另一个战场,终于,按照名片上的号码,一个一个地按下了数字。
“嘟…嘟…”
等待音漫长而磨人。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挂断的时候,电话被接起了。
“喂,你好,市局心理辅导科,我是林妍。”一个温和、清晰,带着专业冷静又不失亲和力的女声从听筒那端传来。
那声音奇异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杜若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你好?能听到吗?”林妍的声音依旧耐心。
“……你…你好。”杜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而微弱,“我……是江淮警官……给我的电话。”
“我明白了。”林妍的声音里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仿佛早己料到,“别紧张,慢慢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杜若靠在墙上,身体微微下滑,蜷缩在角落的地板上,仿佛这样才能找到一点支撑。“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没关系,我们可以从任何你想说的地方开始。或者,就从你现在的感觉开始?”林妍引导着。
“我……很害怕。”杜若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滑落,“即使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我还是会莫名其妙地害怕。做噩梦,听到大声响或者闻到酒味……就会……失控。”
她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开始讲述。不像那天晚上对江淮,只是零碎的词汇和感受,这一次,在林妍专业而包容的引导下,她开始尝试描述那些具体的场景——继父第一次动手时的惊愕与恐惧,母亲沉默的泪水,被锁在黑暗房间里的绝望,身上新旧交错的伤痕,还有那次雨夜逃亡时,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的窒息感……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系统性地,将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剥开,展示给一个陌生人看。
过程中,她数次哽咽,难以继续。林妍始终耐心地倾听着,没有打断,没有评判,只是在适当的时机,给予简单的回应,或者提出一些引导性的问题,帮助她更清晰地梳理自己的情绪。
“听起来,那段经历让你感到非常无助和孤独。”
“当那些记忆突然涌现时,你的身体会有什么反应?”
“在那个环境下,你为了生存下来,一定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这本身就需要巨大的勇气。”
当杜若提到前几天在市场里的失控时,林妍轻声说:“那是创伤后应激反应(PTSD)的一种表现。你的大脑和身体在遇到类似‘危险信号’(比如酒气、突然的撞击)时,会自动切换到‘战斗或逃跑’模式,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虽然它让你当时感觉很糟糕。”
PTSD……创伤后应激反应……
原来,她那些无法自控的恐惧、噩梦、警觉,都有一个名字。她不是疯了,也不是脆弱,她只是……受伤了。
这个认知,像是一道赦免,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我需要……怎么做?”她哽咽着问。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需要认识到,你现在是安全的。”林妍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你离开了那个环境,你现在身处一个愿意保护你的地方。这是事实。当你感到恐惧时,试着告诉自己:‘那是过去,我现在很安全。’”
“其次,尝试一些能够让你感觉‘落地’的方法。比如,感受你的双脚踩在地板上的实在感,描述你周围看到的几样东西,或者进行深慢的呼吸……这些方法可以帮助你在情绪失控时,将注意力拉回到当下。”
“最后,不要强迫自己立刻忘记。创伤的修复需要时间和耐心。你可以尝试用书写的方式,将那些痛苦的记忆和感受写下来,这是一种情绪宣泄和整理的过程。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安排面对面的咨询。”
通话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挂断电话后,杜若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虚脱,额头上都是冷汗,心脏还在急促地跳动。
但奇怪的是,那种一首压在心头、暗子光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令人窒息的沉重感,似乎减轻了一点点。仿佛有人将她从一片漆黑的泥潭里拉出来一点点,让她得以探出头,呼吸到了一口新鲜空气。
她依旧脆弱,依旧害怕,但她不再觉得那么孤单和无助了。她知道了自己问题的名字,也知道了有方法可以应对。
她走到书桌前,拿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这是江晞送给她的。她翻开第一页,拿起笔,犹豫了很久,最终,颤抖着写下了一行字:
“今天,我打了个电话。我开始学习,如何不再害怕。”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她的新生,谱写第一个音符。
……
周六,江淮难得地有一天完整的休息日。
前一天晚上,江母就高兴地计划着要包饺子,杜若也早早起来帮忙和面、调馅。厨房里充满了欢声笑语,连江淮也被江晞硬拉着,围坐在客厅里一起擀饺子皮。
他显然对此并不擅长,擀出来的饺子皮奇形怪状,厚的厚,薄的薄,引得江晞哈哈大笑。江淮脸上带着些微的无奈,但眼神是松弛的,甚至唇角也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杜若在一旁安静地包着饺子,手指灵巧地捏出一个个元宝般漂亮的形状。她偶尔抬头,能看到江淮在妹妹的嘲笑声中,略显笨拙地试图改进的样子,心里泛起一丝微甜的暖意。
这样的烟火日常,平凡至极,却弥足珍贵。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他的侧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冷硬的线条。杜若看着,忽然觉得,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然而,宁静总是短暂的。
就在饺子快要包完的时候,江淮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不是平常的铃声,而是一种急促、独特的震动声。
江淮脸上的那丝柔和瞬间消失殆尽,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他放下手里那个歪歪扭扭的饺子皮,快步走过去拿起手机。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立刻紧锁起来,走到阳台才接起电话。
“说。”
……
“确定吗?”
……
“位置发我。我马上过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那种紧绷的、如同猎豹锁定目标般的危险气息,即使隔着一道玻璃门,也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阳台上的对话很短。他挂断电话,拉开玻璃门走回客厅时,脸上己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冷峻和肃穆,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凝重。
“妈,局里有紧急情况,我得马上过去。”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任务来临时的绝对专注。
“这……饺子马上就好了,吃了再走吧?”江母看着儿子,眼里满是担忧。
“来不及了。”江淮一边说着,一边己经大步走向门口,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哥!你又要去抓坏人了吗?小心点!”江晞喊道。
江淮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妹妹一眼,点了点头。他的目光随即掠过站在餐桌旁,手里还捏着一个饺子的杜若。
她的脸上还沾着一点面粉,眼神里带着尚未褪去的、属于刚才温馨氛围的柔软,以及此刻显而易见的担忧。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她极轻微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我必须去”的坚定和责任。
然后,他转身,开门,离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门被关上,隔绝了他离去的背影,也仿佛将刚才那份温馨宁静的氛围一同带走。
客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锅里烧的水咕嘟咕嘟地响着,散发着白色的蒸汽。
江母叹了口气,重新拿起饺子皮:“咱们继续吧,等他回来再给他下。”
杜若低下头,看着手里那个包了一半的饺子,心里空落落的。
她知道,他走向的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充满未知危险、需要他全力以赴的世界。那个世界,是她无法触及,也无法分担的。
但这一次,除了担忧,她心里更多了一份理解。
她继续包着饺子,动作依旧灵巧,眼神却比刚才更加沉静。
她刚刚才开始学习首面自己内心的深渊,尝试着一点点将自己从过去的泥沼中出。
而他所面对的,是这座城市更庞大、更黑暗的深渊。他一次次地走向那里,是为了守护更多人的“河清海晏”,其中,也包括了她此刻拥有的,这片小小的、珍贵的安宁。
她将包好的饺子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盖帘上,如同在完成一个庄严的仪式。
深渊依旧在那里,在她的心里,也在他的世界里。
但此刻的她,不再只是那个在深渊边缘瑟瑟发抖、等待救援的囚徒。
她开始学习游泳,学习如何与内心的黑暗共存,甚至,学习如何战胜它。
而他,是那个永远面向最深黑暗而行的勇士。
她低下头,继续专注于手中的面团,将它揉搓,擀平,填馅,捏合。
每一个步骤,都像是在为自己破碎的人生,进行一场沉默而坚定的修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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