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心口那支狼牙重箭，淬着幽蓝的寒光，彻底碾碎了他最后一丝微弱的呼吸。
“宁儿…你念了许久的…自由…为夫…予你了…”
一声气若游丝的叹息，轻得像雪落在地上，却重重砸在她的心上。
他仅存的左手，方才还眷恋地、用尽最后气力地想要触碰她的脸颊，此刻却蓦然失了所有支撑，如同断线的傀儡，指尖只在她冰凉的泪痕上留下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血痕，便沉重地、永远地垂落下去。
那双曾映照山河、令星辰失色的眼眸，此刻凝固着深不见底的不舍与痛楚，竟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释然？
像燃尽了最后光热的星辰，缓慢地、不可逆转地，彻底湮灭了所有神采，沉沉阖上。
他身体里最后一点暖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在凛冽的风里，掠过她剧痛的心尖，旋即被呼啸的朔风彻底吞没。
死寂。
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死寂。
谢昭宁的西肢百骸仿佛在瞬间被冻结、被抽空。
她僵硬地低头，瞳仁空洞地映出怀中那张脸——布满血污，刀疤纵横。
左颊那道狰狞的伤口，自眉骨劈至颈侧，皮肉翻卷，凝固着紫黑的血痂；
右肩处空荡的袖管在风里飘摇，断口处冻凝的血肉触目惊心；
腰腹间巨大的撕裂伤还在汩汩冒着黑血；
胸膛上那支致命的箭簇，闪烁着幽蓝的不祥微光……
他像一个被彻底摧毁后，又勉强拼合起来的残破偶人。
所有的喧嚣、风雪、箭啸，都在这一刻骤然褪远。
世界在她眼前碎裂、旋转，最终化为一片铺天盖地的、粘稠的猩红。
昔日剜目之痛，失子之殇，家族倾覆之恨……在这顷刻间降临的、彻骨的绝望面前，竟苍白得像一场模糊的噩梦。
她死死盯着他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咽回。
五脏六腑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暴戾地撕扯、碾碎！
“呃…啊——！！！”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嚎叫，如同濒死孤狼的最后悲鸣，猛地从她喉咙深处迸裂而出！
声音穿透风雪，撕裂盾阵，甚至压过了城楼上的喧嚣，带着一种灵魂被硬生生扯碎的剧痛，在空旷的雪地上久久回荡！
她右眼角骤然裂开，血泪如洪决堤，混着左眼空洞中淌下的血水，在她惨白如纸的脸上冲刷出两道惊心动魄的猩红痕迹。
痛！
痛彻骨髓！痛到灵魂都在颤栗、崩解！
这痛楚远比过去七年所有苦难加起来还要汹涌、彻底！
原来……
恨的尽头，竟是早己深植骨髓、融入血脉、却被她盲目忽略了七年的——爱！
她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情深而不自知！
“不！不要——！”
“萧宸烨——！萧宸烨——！”
“…我…错了！！！”
绝望的嘶喊在风中扭曲、破碎。回应她的，只有箭矢撞击盾牌的沉闷声响，怀中躯体冰冷僵硬的触感，以及风雪无情呜咽。
他听不到了。
那个能包容她七年恨意、为她挡尽明枪暗箭、为她舍弃江山性命、被她错恨了一生的男人，再也听不到她这迟来的、浸满无尽悔恨与绝望的呼喊了。
城楼上，萧景瑜阴鸷的目光穿透风雪，死死钉在下方相拥的两人身上。
谢昭宁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像毒针般扎在他扭曲的自尊上。
他脸上那层伪装的温和彻底剥落，只剩下狰狞的狠戾与一丝被冒犯的狂怒。
“谢昭宁！”
他再次扬声，内力裹挟着声音，如同冰锥狠狠凿下，字字清晰，残忍无比，
“逆王己伏诛！你居功至伟！”
“朕金口玉言，宁妃之位，非你莫属！”
“即刻弃了那残破尸身，随朕回宫！”
他嘴角恶意地勾起，声音里淬着诛心的毒，
“难道…你真要为了这具死物…殉了你自己不成？！”
“速速过来！”
“殉葬”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谢昭宁早己麻木的神魂之上！
怀中的身体，冰冷，沉重，是这世间最彻骨的寒。
他最后那声微弱的叹息——“宁儿…自由…予你了…”
——如同鬼魅在她空荡的脑颅内反复回响，放大，最终化作最尖锐的嘲讽，刺得她体无完肤。
自由？
他给的自由？
用他的命，他一身傲骨，他七十万忠诚的麒麟军，他守护的大周山河，他所有的一切…换来的就是这满目疮痍、血海滔天的所谓“自由”？
这哪里是自由？这分明是她亲手推开、又被他用生命重塑的……无边地狱！
“萧宸烨…错了的一首是我…”
“有罪的…也是我…”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每一个字都混着汹涌的血泪，砸落在他苍白冰冷的脸上，
“忘了你昔日情深…是我的罪…”
“蒙昧不知…早己情根深种…是我的罪…”
“刚愎自用…一错再错…铸此永憾…更是我的万死之罪！”
话音未落！
她猛地握住那支贯穿他心脏的狼牙重箭的箭杆，用尽残存的所有决绝，朝着自己心口狠狠刺去！
“噗嗤——！”
利刃穿透皮肉的闷响，在这死寂的雪地里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决绝。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她，仿佛灵魂被这一箭彻底洞穿。
温热的、粘稠的血液，带着她生命最后的热度，如同盛放到极致的红莲，在她与他紧紧相贴的衣襟上迅猛晕开，交融难分。
她低头，看着那支箭——一半在他胸膛，一半在她心口，形成一道残酷而凄美的纽带，将两颗饱经摧残的心，在死亡的彼岸，最后一次紧密相连。
“呃……”
血沫从她唇边涌出，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她却用尽最后力气更紧地抱住他冰冷僵硬的身躯，仿佛要嵌入彼此的血肉。
“今生…负你太多…”
她艰难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视野开始模糊变暗，
“来世…必倾尽所有…还你一世…情深…”
冰冷的泪与滚烫的血交织纵横，在他失去温度的脸颊上，蜿蜒出最后绝望的印记。
“王——妃——！！！”
冥渊目眦尽裂，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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