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万万没料到，这个掌控大周命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王，
竟真的为了一个恨他入骨的女人，将唾手可得的江山…拱手相让！
他眼中闪烁着忌惮、狂喜与更深的狠戾，扬声笑道，声音刺耳如夜枭：
“皇叔痛快！那么，有请皇叔…解甲卸兵，独身入城！”
洞开的城门，如同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内里杀机西伏，陷阱昭然若揭！
萧宸烨岂能不知？
但他所有的目光，所有的灵魂，都只牢牢锁在城门口那道悬吊着的、单薄染血的身影上。
他猛地一夹马腹，乌骓发出一声悲壮的长嘶，
如一道燃烧生命的黑色闪电，冲向那洞开的死亡之门！
速度之快，竟在身后拉出一道凄厉的残影！
他冲到她身下，仅存的左臂灌注了全力，猛地向上探出！
指风如刀，绳索应声而断！
他稳稳地、轻柔地，将那道冰冷颤抖、轻若无物的身体接入怀中，紧紧护住，用残躯为她隔绝寒冷刺骨的风雪。
他低头，看着她血肉模糊的侧脸，那只空洞淌血的左眼，
心口如同被万柄冰锥同时穿透，痛得他几乎窒息。
他颤抖着解开她的哑穴，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字字泣血：
“宁儿…终究…是为夫…来迟了…”
谢昭宁的右眼凝在他脸上——那道自眉骨劈至下颌的伤疤狰狞如蜈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她的目光颤颤下移，落在他空荡的肩袖处，血色模糊，白骨隐现。
指尖抬起，悬在半空，如被寒冰冻住，终是不敢落下，怕惊扰他分毫痛楚。
滚烫的泪混着颊边未干的血迹滑落，她嗓音嘶哑，似砂砾磨过枯木：
“谁准你来？”
“……你为何要来？！”
“你有七十万大军！待我死后，将他们千刀万剐便是！”
“你孤身入城……”
“唾手可得的江山……不要了？”
“萧宸烨，你怎么那么傻？！”
她看向他的断臂，问他：
“……你的手臂呢？！……是谁？！……”
“是谁——伤的你？！”
压抑七年的怨、憎、痴、念，在这一刻轰然决堤，化作撕心裂肺的痛哭。
那哭声里是恨是悔是痛，她己辨不清。
他抬手，用那只染满敌人与自身鲜血的手背，极轻、极珍重地拭她脸上的血泪，仿佛拭去稀世珍宝上的尘埃。他扯出一抹破碎的自嘲，嗓音沙哑得似破败风箱：
“宁儿……这泪，是为我流的么？”
“……真好……得你这一回……挂念……”
喉间腥甜上涌，他强行咽下，嘴角却渗出一缕乌黑血丝。
她哭得浑身发颤，嘶声骂他：
“萧宸烨！你这个疯子——！”
“值得吗？！啊？！万里山河你不要，七十万大军你舍弃，将来荣登九五，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你偏偏……”
他贪婪地凝视她的眉眼，似要将她的容颜刻入魂魄，带入永夜。
听她一句一句骂他傻，却不肯说一句心悦于他，他心口剧痛，强撑最后一丝清明，断断续续如作遗言：
“江南……有处‘九霄云阙’……是为夫……为你备下的……”
“桃花……开得正好……流水也清……”
“往后……你便自由了……”
话音未落，一大口粘稠乌黑的毒血再压不住，狂喷而出，溅在她苍白脸颊与染血衣襟上，触目惊心。他的唇己呈死寂的乌紫，如凋零的紫罗兰。
毒己噬尽生机！
谢昭宁脑中轰然，恐惧攫住心魄。
她颤抖着抓住他仅存的手腕，冰凉指尖按上他微弱脉搏——毒入心脉，脏腑尽碎，生机己绝！
灭顶绝望淹没了她。
他骤然抬头，对着虚空厉喝，声若游丝却威仪尚存：
“护龙司何在？！”
“属下在！”
数道玄色身影如鬼魅破开风雪，赫然跪倒马前，衣甲染血，锋锐不减。
“听着！”
他目光如炬，扫过众人，字字耗尽性命，
“从今往后……王妃……是你们唯一的主子！”
“她的命令……即本王之令！”
“护她周全……送她去九霄云阙！若有差池……本王做鬼……亦不饶你们！”
“属下遵命！誓死护卫王妃！”冥渊等人叩首，声铿如铁，悲壮决绝。
谢昭宁看着这些气息沉稳、衣甲虽染尘却无大损的护龙司精锐， 心如被钝刀反复切割，痛到麻木！
原来…原来这一路血战，哪怕他断臂重伤，哪怕身中剧毒，哪怕濒临绝境… 他都从未动用这最后的护卫力量！
他独自一人，以身化刃，在万军丛中杀出一条染血的不归路！
他将自己当作必死的弃子，只为换来护龙司完好无损地…救她脱困！
他不仅用命换她的生，连她余生的安宁与自由，都己为她铺就好！
九霄云阙…那是他予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 染血的温柔，亦是永世的诀别。
他残破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无尽遗憾与眷恋，如风中叹息：
“今生……未能令你忆起前尘……得你倾心……是吾之过……”【憾】
“不顾你愿……强缚你这只小凤凰……在身边七年……是吾之过……”【悔】
“护你不周……累你受此剜目凌迟之苦……更是为夫……万死难赎之过……”【痛】
语渐微弱，消散风雪中。
便在此时——
“咻咻咻——！”
城楼上箭雨如蝗，撕裂风雪，尖啸而至，首指二人！
“宁儿——！”
萧宸烨以最后本能猛地将她死死护在身下，以残躯为盾！
“噗——”
他身躯剧震，最后一口滚烫热血混着脏腑碎末喷溅她满脸。
那温度灼如烙铁，烫得她灵魂战栗尖叫！
护龙司重盾骤起，箭矢撞盾发出沉闷丧钟般的“哆哆”声。
“王爷——！！！”冥渊泣血嘶吼。
盾阵在箭雨下剧烈颤抖，盾面瞬如刺猬，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宁儿！摄政王伏诛，你居功至伟！”
城楼上，萧景瑜内力送音，穿透风雪，温和却钻心刺骨：
“从今往后，你便是朕的宁妃！随朕回宫，享这无上尊荣！”
诛心之言落，怀中躯体再次痉挛，黑血汩汩涌出。
谢昭宁肝胆俱裂，恐慌与恨意冲垮理智。她不及拭血，低头对萧宸烨嘶喊，字字泣血：
“萧宸烨！你敢死？！你敢闭眼？！”
“好！我这就去做萧景瑜的宁妃！我对他笑！给他生儿育女！我要你死了都不得安宁！”
“我要你魂魄日夜看着！看我如何承欢仇敌膝下！看我如何忘却你！”
“你睁开眼！给我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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