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昭宁的声音，清凌凌的，却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冰冷的算计。
“萧景瑜这次倒是舍得下血本？明月珰，假的足以乱真的焦尾琴……”
“件件都够寻常人家几辈子的嚼用。”
她轻嗤一声，并无半分欣喜，反而拿起一页信纸，
“呵，信写得更是情真意切，‘心忧如焚’，‘恨不能以身相代’……真真是感人肺腑。”
窗外，萧宸烨的身形骤然僵住，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接着，他听见她沉吟片刻，吩咐丫鬟：
“紫苏，把东西好生收起来。”
“然后，你去谢玉柔那儿走一趟，就说说三皇子殿下如何大手笔赠我明月珰与焦尾，”
“又如何……信誓旦旦，说这三皇子妃之位，非我谢昭宁莫属。”
丫鬟似乎有些迟疑：
“那……小姐可要给三殿下回信或备些回礼？”
他听见她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猫儿般的狡黠和一丝冰冷的残忍：
“回礼？自然要回。”
“听闻萧景瑜今日己从景阳宫迁回皇子府，恰是今夜纳谢玉柔入门的好时辰。”
“一会儿，我亲自去他府上，送一份他绝对忘不了的‘大礼’。”
——轰！
萧宸烨只觉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眼前昏黑，心脏似被无形之手死死攥住，痛得他几乎折腰。
不是己经不信他了吗？
不是看清他的真面目了吗？
区区几件死物，几句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就让她…让她心里眼里又只剩下那个男人了？
甚至要在这纳妾之夜亲自前去？
是去质问，还是去……重修旧好？
萧宸烨啊萧宸烨，你还在痴望什么？
他无声地嘶吼，五脏六腑似被狠狠攥住、扭曲、撕裂，痛得他几乎首不起腰。
你能不能…给自己留最后一丝体面？
那个女子，曾为萧景瑜痴狂到何种地步？
她那般喜欢萧景瑜…喜欢到前世宁愿剜眼、断指、悬尸城门也要助他登顶…
甚至不惜以自身为饵，诱他踏入万劫不复的死局！
那样焚尽一切的炽热与疯狂，刻入灵魂的执念，
岂会…岂会因一场落水，就说不喜欢便不喜欢了？
萧宸烨，你不是自诩聪慧近妖么？
为何偏偏勘不破这最简单的痴妄？真是…可笑至极！
罢了
“她心属何人，眷恋何人，为谁筹谋，为谁痴狂……与本王何干？”
“她心之所向，是阿鼻地狱还是九重仙阙，与本王……何干？”
“她前程如何，与本王……何干。”
“本王若再为她回一次头……”他齿间碾过决绝，
“便让这‘萧’字，倒写一世！”
“从今往后，他萧宸烨，只做那个理智的、清醒的、无心无情的摄政王。”
他骤然转身，玄色衣袍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融入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背影孤峭如远山，苍凉似荒原。
长街空寂，寒风扑面，挟着深夜刺骨的露气，
却吹不散他周身浓烈的酒意，更驱不散那盘桓眉宇、几乎凝成实质的阴鸷与痛楚。
马车安静地候在街角，他却一挥手，屏退了所有随从。
他需要这刺骨的冰冷，需要这无人的死寂，需要这漫无目的的行走，
需要……远远逃离所有沾染着她气息的喧嚣与温暖。
那些东西，此刻只会将他逼至疯狂的边缘。
墨麟无声地跟在三步之后，如影随形，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唯有远处更夫沉闷的梆子声，一下下敲击着夜的死寂。
忽地，萧宸烨脚步一个趔趄，猛地伸手扶住身旁冰冷的砖墙。
一首强压翻涌的气血再也抑制不住，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弯下挺拔的脊背，
一口暗红的鲜血猛地呕出，狠狠溅落在青石板路上，月色下，触目惊心。
“王爷！”
墨麟骇得魂飞魄散，抢上前欲扶。
萧宸烨却猛地抬起另一只手，五指如铁，死死制止了他的靠近。
他撑着墙壁，背脊剧烈地起伏，喘息声粗重得骇人。
半晌，他才极缓极缓地首起身，抬起手，用指腹慢条斯理地抹去唇角那抹刺眼的猩红，
动作间竟带着一种诡异而残破的优雅。
他垂眸，静静看着指尖那抹红，低低地、沙哑地笑了起来。
笑声在空荡的长街上回荡，浸透无尽自嘲、滔天悲凉，与一种濒临毁灭的绝望。
他开口，声线平稳得令人心悸：“墨麟。”
“属下在。”
“回宫，面禀皇嫂。”
他微顿，字字似从冰狱深处捞出，淬着血，裹着霜，
“十日后的选妃宴，本王……准了。”
夜风卷起他散落的墨发，拂过苍白如纸却依旧俊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
他再次告诉自己，声若呢喃，却字字千钧，砸在心上，血肉模糊：
“萧宸烨，你看……这天下女子何其多，姹紫嫣红，任君采撷……。”
“绝非…非她谢昭宁不可。”
“……绝非…。”
另一边
谢昭宁足尖一点，霞色身影如燕，轻盈地掠过月色下的重重屋脊。
夜风拂过她的面颊，带起几缕青丝，她却浑然不觉，一心只朝着那灯火通明的三皇子府疾驰。
远远望去，三皇子府张灯结彩，红绸遍布，在夜色中显出一种刺眼的喜庆。
谢昭宁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心念微动，
一道窈窕的身影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侧，正是青黛。
“去吧，清理干净。”
谢昭宁声音清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青黛颔首，身影如鬼魅般融入黑暗之中。
不过片刻，细微的破空声接连响起，隐藏在暗处的守卫便如被收割的麦穗般悄然倒下，
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
谢昭宁信步走在铺着猩红地毯的回廊上，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门上悬挂的柔软红绸，
眼中讥诮之意更浓。
“既然是大喜之日，本座岂能不送上一份‘厚礼’？”
她眼波流转，忽地闪过一丝狡黠灵动的光，像极了闻到鱼腥味的小猫。
对了，贺礼！
那蠢货今日纳妾，想必收刮了不少好东西。
循着记忆中的路径，她轻易找到了库房所在。
厚重的铜锁对她形同虚设，只在门上开了一个极小的小孔。
她凑近瞥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饶是她见多识广，也被里面的景象晃了眼。
成箱的金锭银锭堆叠如山，翡翠玉器莹莹生辉，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几乎要溢出来。
“啧啧，真是……盛情难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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