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是咬牙问，眼底燃两簇灼人火苗，
“那你告诉我，那件‘星坠灵羽千层锦’怎么回事？！”
“图样是你亲手画的，绣娘是你动用人情从江南请的，耗你多少心血时间，再‘偶然’送到我手里！”
“这算不算私相授受？算不算于礼不合？！你告诉我-啊！”
她知道了。
萧宸烨心脏骤停一瞬，随即更猛烈撞击胸腔，带窒息般痛楚。
她知道了他竭力隐藏的不堪心思。
他面上却无一丝波澜，甚至极轻勾了下唇角，那弧度冰冷嘲讽，带一种自毁般快意：
“县主多虑。不过是还谢大将军一份人情，聊表心意罢了。一件衣裙，不足挂齿。”
“不足挂齿？”谢昭宁重复西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酸涩得发疼。
她为他精心准备的蟠龙冠和玉带，在他眼里竟比不上他口中“不足挂齿”的一件衣裙？
她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的脸，忽觉无比疲惫。
重生以来的种种试探、担忧、欣喜、及此刻委屈，交织成巨网，将她缠得喘不过气。
她只是想靠近他一点，只是想弥补前世亏欠，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眼眶不受控泛起潮意，她猛低头，不想让他见自己脆弱。
就在低头刹那，她敏锐嗅觉捕捉到一丝极淡、却被寒风送来的气息
——不是他惯有冷冽沉香，而是一缕若有似无铁锈般的……血腥味。
很淡，但绝不会有错。
她猛抬头，目光如电，瞬间锁住他垂在身侧、刻意隐在宽大袖袍下的左手。
那袖口颜色深暗，她原以为是玄色衣料缘故，此刻细看，那深色却隐约透出一种不祥湿濡黏稠感。
“你手怎么了？”她语气骤变，所有赌气委屈瞬间被强烈担忧取代，伸手就要去抓他手腕查看。
萧宸烨反应极快，猛将手背到身后，动作幅度之大，带起一阵微风，那血腥味似乎更清晰一点。
“无事。”
他厉声喝止，声尖锐，向后退一步，脊背几乎撞上冰冷墙壁，语气是她从未听过、带尖锐刺甲的防备，
“县主请回！”
他的反应太大了，大到近乎欲盖弥彰。谢昭宁心下一沉，不管不顾再次上前：
“你让我看看！你手是不是受伤了？！”
“谢昭宁！”他连名带姓低吼，凤眸中终于裂开一丝缝隙，泄出底下翻腾痛苦和某种近乎崩溃抗拒，
“本王让你回去！听不懂吗？！”
他从未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即便是前世最冰冷对峙，他也总是克制漠然。
谢昭宁被他眼中骇人狠厉和深不见底痛苦钉在原地，一时竟不敢再动。
殿内陷入死寂，只有两人急促却不稳的呼吸声交错，还有那无声却愈发浓郁的血腥气，在冰冷空气中弥漫。
忽然，她目光扫过他方才倚靠的窗台内侧，
那里，借殿内昏黄烛光，几点极小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印记，刺入她眼帘。
不是酒渍。是血。
联想他异于常人的冰冷体温、苍白脸色、压抑咳嗽、还有此刻这浓得化不开的绝望自毁气息……
一个可怕猜想瞬间击中谢昭宁。
她缓缓放下仍举着玉带的手，所有气势怒火忽然间消散无踪。
她看着他，眼神充满不敢置信的心疼惊痛，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带颤：“萧宸烨……你……你是不是又‘发病’了？”
所谓“发病”，是她前世后来才隐约知晓的，
他体内一种极阴寒奇毒，每当他情绪剧烈波动，尤其是极度痛苦压抑时，
便会引发寒气反噬，痛彻骨髓，严重时会经脉滞涩，咯血不止。
他总是瞒得极好，独自承受。
萧宸烨身体剧烈一震，如被最尖锐的针扎中最痛的穴位，所有强撑的冷漠防备在这一刻出现裂痕。
他猛闭上眼，长睫颤抖得厉害，下颌绷得死紧，唇线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却抿唇不语。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谢昭宁只觉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指尖发麻。为什么？及笄礼上还好好的，虽然克制，但仍有温度。
为何几个时辰后，就变成了这样？是什么引发了他的毒？
她想起自己方才在窗外，得意洋洋地说“刚烧了三皇子府”时，他骤然僵硬的背影和异常冰冷的语气。
难道他……
一个更荒谬、却更能解释他所有反常行为的念头，如破开迷雾的闪电，骤然劈亮她思绪。
他是不是……误会了她和萧景瑜？
认为她深夜去三皇子府，是旧情难忘？是因爱生恨？是去纠缠不清？
所以他才这般痛苦，这般自伤，甚至不惜用最冰冷的态度推开她？
她忽然全明白了。
他不是不爱，不是冷漠，而是爱得太深，痛得太久，恐惧得太甚，以至于彻底失去了相信和接受的勇气。
前世的自己，被萧景瑜的虚情假意蒙蔽，从未真正看过他一眼，留给他的只有疏远、厌恶和冰冷的背影。
而今生，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对他而言，恐怕更像是无法理解的谜团，甚至是……另一种更残忍的、裹着蜜糖的伤害。
他宁愿把自己放逐到冰天雪地里独自煎熬至死，也不敢再靠近她这轮曾经灼伤过他的太阳。
巨大的愧疚和排山倒海般的心痛瞬间淹没她，让她鼻尖一酸，眼前泛起水光。
她看着他紧闭双眼、独自对抗剧痛和寒毒的模样，
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抹拒人千里的脆弱，看着他背在身后、可能仍在滴血的手……
什么试探，什么忐忑，什么委屈，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忽然上前一步，不顾他周身散发出的、足以冻伤人的“生人勿近”的寒气，
伸出手，不是去抓他受伤的手，而是轻轻拽住了他玄色睡袍冰凉的袖角，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和坚定。
萧宸烨浑身一僵，霍然睁眼，眸中血色蔓延，惊怒交加：“你……”
“萧宸烨，”她打断他，声依旧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一切迷雾和屏障的力量，
“我去三皇子府，不是去见他，更不是对他还有什么狗屁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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