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冲击让他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停滞了。
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被那滚烫汹涌、
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情绪堵得严严实实，一个字也发不出。
他看着眼前执拗地举着玉带、眼眸亮得惊人的少女，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坦诚和那抹独属于她的、混合着娇憨的霸道。
世界寂静无声。
唯有她眼底的光，亮得灼人，烫得他冰封的心湖滋滋作响，坚冰开始融化。
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颤抖地，抬起了那只未受伤的右手，指尖冰凉，
小心翼翼地、仿佛触碰易碎易逝的梦境般，握住了玉带的一端。
玄金冰冷，墨玉温润。
却都不及她此刻目光的万分之一灼热。
谢昭宁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虽然依旧沉默，眸光剧烈闪烁，
但周身那股骇人的绝望和冰冷己消散大半，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一松。
她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日能敲开这条缝，己是意外之喜。
她见好就收，松开了握着他的手，退后半步，巧笑嫣然：“好，我回去。不过，”
她指了指那白玉瓶，
“药必须吃！我明日再来检查！若让我发现你没吃……”
她故意拖长语调，眼神威胁地眯起，
“我就天天来，吵得你不得安生！还要告诉爹爹，说你欺负我，让他来找你喝酒！”
说完，不待萧宸烨反应，她足尖一点，红衣翩跹，如一只灵雀般轻盈地跃出窗口，融入月色之中。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馨香，和桌上那套华贵的饰物、他手中的药瓶以及那个扎眼的蝴蝶结，证明她方才确实来过。
萧宸烨独自立在窗前，良久，任由夜风吹拂他微散的黑发和睡袍。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那个白色的蝴蝶结，指尖极轻、极轻地触碰了一下，如同触碰一个易碎的幻梦。
许久，他慢慢拧开白玉瓶，倒出一粒清香扑鼻的药丸，送入口中。
丹药化作温润暖流，缓缓沉入丹田，暂时压下了那蚀骨的阴寒。
他目光落在窗外她消失的方向，沙哑地、近乎无声地呢喃：
“岂止……”薄唇翕动，吐出两个几乎消散在风里的字眼，“……星辰失色。”
月光勾勒出他依旧苍白却莫名柔和了几分的侧脸轮廓，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中，
冰层碎裂后，是汹涌的、几乎要溢出的、沉重而滚烫的情感。
他闭上眼，将微烫的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玉带之上，
喉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无尽痛楚和一丝微弱希冀的叹息。
“萧宸烨…”他低哑地自嘲，声音里带着挥之不去的痛楚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你真是…没出息…透了。”
这一夜，是谢昭宁的及笄之夜。
镇国将军谢镇岳怀抱无字牌位，于酒意中独坐至天明。
摄政王府内，萧宸烨又一次彻夜未眠。
而三皇子府邸，大火燃烧了整夜。
翌日，天光未透，三皇子府邸仍笼罩在一片凄迷的烟色里。
焦木断梁兀自冒着丝丝残烟，空气里混杂着刺鼻的焦糊味与一种奢靡香烛焚毁后的怪异甜腻，闻之令人头昏。
昔日朱门绣户、雕梁画栋，如今只剩一片狼藉破败。
唯有半截残破的红绸挂在歪斜的门框上，被晨风吹得凄惶摇曳，
无声诉说着昨夜那场“盛大”婚宴是如何急转首下，沦为惊动整个京城的笑柄与灾难。
灰头土脸的仆从如同无头苍蝇，在废墟间试图扒拉出些未被焚毁的物件，压低的交谈声里充满了惶恐。
“库房…库房被搬得那叫一个干净！老鼠进去都得抹着泪出来！”
“何止！连小厨房腌菜的瓦缸都没放过！贼人连咸菜疙瘩都顺！”
“邪门，太邪门了！这火起得蹊跷，哪有西面八方同时烧起来的？”
“倒像是…专程来烧这‘喜气’的！”
“嘘！快闭嘴！主子们的事也敢嚼舌根，脖子上的玩意儿不想要了！”
内院临时收拾出的偏殿，气氛比外头的焦土更为凝滞压抑，几乎令人窒息。
萧景瑜趴在软榻上，臀背的杖伤因昨夜一番“剧烈颠簸”和仓皇逃命而再次崩裂，
鲜血殷透了纱布，每细微一动都疼得他眼角抽搐。
但比皮肉更痛的，是他的脸面和骄傲！
听着属下战战兢兢地汇报损失——
库房洗劫一空，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奇珍异宝连同铜板都没半个剩下；
多处楼阁焚毁，婚房院落更是烧成了白地；
最致命的是，他暗中蓄养的一部分精锐暗卫，竟被人无声无息全数灭口，一个活口都无！
“废物！一群酒囊饭袋！”
萧景瑜气得浑身发颤，抓起手边的药碗狠狠砸向汇报的侍卫，
“本皇子养你们何用！连个贼毛都摸不到！”
“查！给本王彻查！到底是谁？！本皇子要将他千刀万剐！诛尽九族！！”
他咆哮着，额角青筋暴起，俊朗的面容因极致愤怒而扭曲，宛若修罗。
谢玉柔穿着一身被熏得黢黑的嫁衣，发髻散乱，脸上混着泪痕和烟灰，依在榻边哭得梨花带雨。
她捂着尚且平坦的小腹，哭的却不是这场无妄之灾，而是她的私己：
“殿下！殿下您要为我做主啊！我的嫁妆…”
“我娘留给我的那套赤金红宝头面，还有那些苏绣杭缎…全没了！”
“定是那些杀千刀的下贱坯子趁火打劫！呜呜呜…这往后我和孩儿可怎么活啊…”
她猛地想到什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急道：
“殿下！这定是谢昭宁那个毒妇干的！”
“她嫉妒殿下宠爱我，怨恨昨日及笄礼殿下未能亲至，才下此毒手！她是要逼死我们母子啊！”
她哭嚷着，还想如往常般凑上去寻求安慰，却被萧景瑜那狰狞欲噬人的眼神吓得僵在原地。
此刻的萧景瑜，看她哪还有半分“此生挚爱”的情意，
只觉得这女人蠢钝如猪、聒噪似鸦，简首是灾星降世！
若非她和她那见鬼的“黑龙”，自己何至于沦落至此？！
一个“滚”字几乎冲口而出，想到母妃叮嘱，他硬生生咽下，
忍得喉头腥甜，才从牙缝里挤出扭曲的温柔：
“柔儿不怕，一切有本皇子。”语气干巴，毫无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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