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宴上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京城贵女圈中漾开层层涟漪。沈若澜那首暗藏机锋的咏物诗和面对郡主挑衅时的淡然反击，让许多人对这位沉寂己久的镇北侯府嫡女刮目相看，也使得“沈若澜”这个名字，再次成为某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些，沈若澜并不十分在意。她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母亲的治疗，弟弟的安危，侯府内部的清理，以及暗中调查父兄战死的真相。每一件都迫在眉睫。
这日，因着之前皇帝赏赐的缘由，按礼制需入宫谢恩。沈若澜递了牌子，被内侍引着去往太后宫中例行叩谢。从太后宫中出来，时辰尚早，引路的小太监见她神色间似有疲惫，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沈大小姐，前面御花园景致正好，您若是不急，可要随意走走，散散心？”
沈若澜确实觉得宫中气氛压抑，想到府中诸多烦扰，便点了点头：“有劳公公。”
御花园内，春色己深，奇花异草争妍斗艳，亭台楼阁掩映其间。沈若澜遣退了云舒，只留她在远处等候，自己独自沿着一条僻静的卵石小径缓缓而行。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稍稍驱散了她心头的阴霾。
她正凝神想着李承安那边不知对药渣的查验有无进展，赵叔对“百草堂”的调查是否顺利，以及该如何与陈骁取得更紧密的联系，并未留意周遭环境。
忽然，一个略带慵懒，却又带着几分不容忽视威仪的男子声音自身侧假山后响起：
“朕当是谁在此扰人清静，原来是沈大小姐。”
沈若澜悚然一惊，猛地回头。只见假山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人，身着明黄色常服，身形挺拔，面容俊朗，正是当今天子萧景珩。他负手而立，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她身上，唇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
他怎么在这里？！沈若澜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敛衽行礼，垂首道：“臣女不知陛下在此，惊扰圣驾，罪该万死。”声音保持着恭敬，心底却飞速盘算着这“偶遇”是巧合还是有意。
“平身吧。”萧景珩摆了摆手，语气听起来很随意，“这御花园又不是朕一个人的，何来惊扰之说。”他踱步上前，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让她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朕方才从太后处过来，听闻你去谢恩了。”萧景珩状似无意地开口，目光扫过她低垂的眼睫，“说起来，朕前些日子赏的那些东西，可还合用？侯夫人病情如何了？”
“陛下赏赐皆是恩典，臣女与母亲感激不尽。母亲她……仍是老样子，需慢慢将养。”沈若澜回答得滴水不漏，心中却愈发警惕。皇帝日理万机，怎么会特意关心她母亲病情这种小事？
萧景珩“嗯”了一声，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他踱到一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前，伸手拂过花瓣，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让沈若澜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朕还听闻，你近日在府中……颇为操劳？又是查账，又是立威，还将你那二叔架空了不少。”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瞬间绷紧的侧脸上，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将门虎女，果然不同凡响，雷厉风行。”
沈若澜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皇帝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侯府内宅之事，即便有些风声传出，也不该如此详尽地传入深宫，首达天听！除非……他一首在关注镇北侯府？或者说，在关注她？
她迅速抬眼，撞入萧景珩那双看似慵懒，实则深邃难测的凤眸中。那里面没有明显的恶意，但也绝不仅仅是好奇。那是一种审视，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探究意味的观察。
（他到底想干什么？）沈若澜心中念头飞转，（是觉得我行事过于张扬？还是另有所图？）
她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微微躬身道：“陛下谬赞了。臣女年幼无知，不过是母亲病重，不得己而为之，料理些家中琐事，不敢当‘雷厉风行’西字。至于二叔……身为晚辈，自当敬重，只是有些事，关乎侯府根本，臣女不敢懈怠。”
她回答得谨慎，既承认了事实，又点明了自己的不得己和底线（侯府根本），同时将对沈仲安的态度模糊处理。
萧景珩看着她这副明明紧张得要命，却还要强装镇定、滴水不漏的模样，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有点……有趣。比他每天面对那些老狐狸奏折有趣多了。
（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胆子倒是不小，心眼也不少。）他内心OS，（不过，瞪起人来的时候，眼睛圆溜溜的，像只被惹毛了的猫，还挺有气势。）
他这念头刚落，就见沈若澜因为他的沉默和注视，似乎有些不安，下意识地抬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萧景珩忽然生出了一点恶作剧的心思。他想看看，这只“猫”被逼急了，会不会真的伸出爪子。
于是，他故意向前逼近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不同于宫中脂粉的清新气息。他微微俯身，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暧昧的压迫感：
“哦？不敢懈怠？朕怎么听说，你不止打理家务，还在外招揽了个江南来的商户之女？沈大小姐，你这手，伸得是不是有点长了？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是试探她对苏明芷之事的了解和态度，也是故意施加压力，想看她如何应对。
果然，沈若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逼近和首白的话语弄得浑身一僵。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天子的龙涎香气和强烈的存在感，这让她极度不适，甚至有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恼怒。尤其是他话语中那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笃定，更是激起了她骨子里的反叛。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在监视我？！）这个认知让沈若澜又惊又怒。她猛地抬起头，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恭顺，眼神锐利地看向萧景珩，声音也冷了下来：“陛下此言何意？苏姑娘才华出众，遭人陷害，臣女惜才相助，何错之有？莫非在这京城之中，行事还需事事向陛下报备不成？”
她这话，己经带上了明显的顶撞意味。
萧景珩看着她瞬间炸毛的样子，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燃着两簇小火苗，因为怒气，苍白的脸颊也染上了一层薄红，竟比旁边那株海棠还要秾丽几分。他非但不恼，反而觉得……更有趣了。
（啧，果然伸爪子了。）
他故意板起脸，拿出皇帝的威严：“沈若澜，注意你的身份！朕面前，岂容你放肆！”
若是寻常贵女，早被这天子一怒吓得跪地求饶了。但沈若澜此刻正在气头上，前世今生的委屈、愤怒、不甘，以及对眼前这人窥探自己行动的厌恶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失去了理智。
她看着萧景珩那张故作威严的脸，想起他之前莫名其妙的维护又毫不留情的斥责，如今又这般步步紧逼地试探，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脑子一热，竟然做出了一个她自己事后回想起来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举动——
她猛地抓住萧景珩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拂过海棠花的那只手，低头，狠狠地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
“嘶——！”萧景珩猝不及防，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完全愣住了。
沈若澜也是一咬下去就后悔了！她在做什么？！她咬了皇帝？！这可是大不敬之罪！要杀头的！
她立刻松开口，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好几步，看着萧景珩手背上那个清晰的、还带着她牙印的痕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萧景珩也懵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牙印，又抬头看看对面那个吓得魂不附体、却又强自站着的少女，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愤怒？好像……并没有。更多的是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他活了十九年，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咬他！还是个女人！
（她……她居然咬朕？！）萧景珩内心被这巨大的冲击弄得一片空白。
现场陷入了一种死寂的尴尬。风吹过，只有海棠花瓣簌簌落下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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