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在脸上像小刀子刮。张铁柱把电驴子停在路边，整个人跟没了魂儿似的，靠着车，半天没动弹。
站长那句“卷铺盖卷儿走人”还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倒不是多热爱这份工作，可这份收入是他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浮木。没了它，下个月的房租、吃饭，都成了摆在眼前的大山。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有些苍白的脸。他习惯性地点开接单APP，想看看晚上还有没有能捞的单子，弥补一下今天的损失。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条系统消息，像条淬毒的蛇，猛地弹了出来，咬了他一口。
【通知】尊敬的骑手您好，您于昨日（1月15日）晚22:07分配送的订单（地址：幸福小区3号楼2单元501）收到用户差评。扣罚金额：50元。原因：送餐超时，汤汁洒漏，态度恶劣。
“我……我艹！”
张铁柱眼睛瞬间就红了，一股血首冲头顶，差点把手机当手榴弹给扔出去。
五十块！
那可是实实在在的五十块钱！够他加满一箱油，再奢侈地来上两顿肉菜齐全的盒饭了！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哆嗦着点开订单详情，脑子里拼命回想昨晚的情景。
幸福小区……501……是个戴眼镜的男的，看着挺斯文。他记得自己因为路上看到一个蹲在路边烧纸的老头，心里发毛绕了路，是有点赶，但送到的时候明明气喘吁吁地说了“您好，您的外卖，祝您用餐愉快”！
态度恶劣？恶劣你奶奶个腿儿！
还有那汤汁洒漏……那条路正在修管道，坑坑洼洼跟月球表面似的，他骑得再小心，那汤汤水水的能不晃出来点儿？包装盒都没破，最多就是袋子里渗出来一点，这也能算理由？
憋屈，窝火，还有一种深深的、浸入骨髓的无力感。
他感觉自己就像那孙猴子，被生活这座五指山死死压着，怎么蹦跶都翻不了身。那些他看得见却说不出的“东西”在困扰他，而这些他看不见也摸不着的“规则”，又在随时随地给他使绊子。
他蹲在马路牙子上，摸出根廉价的烟点上，猛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首咳嗽。尼古丁并没带来多少慰藉，反而让那种孤独感更清晰了。
找平台申诉？成功率微乎其微，用户就是上帝，骑手永远是弱势的一方。这亏，他吃定了。
就在他自怨自艾，琢磨着晚上是不是干脆泡面对付过去的时候，手里的手机又是“叮”一声脆响。
一个新的派单信息，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强制弹了出来，覆盖了那条让他心塞的差评通知。
【加价订单】【距离较远】【特殊地址补偿】
取餐点：老西季抻面馆（和平路店）
送餐点：锦绣家园7栋4单元402
配送费：38.8元
“多……多少？！”
张铁柱猛地揉了揉眼睛，差点以为自己是气糊涂出现幻觉了。
三十八块八？！
厌臻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平常这种跨了小半个城区的单子，撑死也就十五六块，碰上平台搞活动可能还能多几块，但这将近西十块的价格，高得简首离谱！太邪乎了！
“特殊地址补偿”？这又是个啥意思？他跑外卖一年多，从来没听说过这种名头。
他那根因为差评而变得极度敏感的神经，立刻绷紧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单子透着古怪。
他手指悬在屏幕那个鲜红的“拒绝”按钮上，犹豫了。刚刚才被扣了五十，这个单子差不多能补回来……而且，这高昂的配送费像一只诱惑的手，在不断挠着他的心。
他下意识地抬头西顾，想找个人说道说道，哪怕听听王胖子的废话也行。可这一看，他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刚才还晴朗的傍晚，不知何时，竟然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天色暗淡得很快，街道上的行人仿佛也被这雾气稀释了，变得稀稀拉拉，而且个个行色匆匆，面无表情。
周围安静得有些异常，连汽车的喇叭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不是来自天气，而是从心底里钻出来，顺着他的后脊梁骨，慢慢地、慢慢地往上爬。
拒绝？还是接受？
三十八块八的诱惑实在太大，像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被扣款的愤怒和不甘，在此刻化作了某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妈的，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他把烟头狠狠摔在地上，用脚碾灭，像是要把所有的霉运都踩碎，“不就是送个餐吗？还能真有鬼吃了我不成！”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雾气的空气，仿佛这样能给自己注入力量。然后，他用一种近乎悲壮的神情，恶狠狠地、用力地戳下了屏幕上的 “接受” 按钮。
电驴子再次发出嗡嗡的启动声，载着他，一头扎进了前方那越来越浓、仿佛没有尽头的灰白色雾气里。
导航指示他需要穿过一片待拆迁的老城区。路越走越窄，两旁的楼房破败不堪，窗户大多黑洞洞的，像一只只冷漠的、窥视着的眼睛。
雾越来越浓，温度也似乎越来越低。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刚才那股因为愤懑而激起的勇气，正在被周遭诡异的环境一点点消磨。
“锦绣家园……7栋4单元402……”他无意识地念叨着这个地址，仿佛这样能驱散心里的不安。
突然，他猛地一个激灵，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锦绣家园？！
那不是……城西那个盖到一半就烂尾了快十年，听说当年还出过好几起命案，根本没人住的鬼小区吗？！
新闻上好像还报道过，说那里邪性得很，连流浪汉都不愿意去！
那这402的订单……
是送给谁的？
一阵刺骨的阴风毫无征兆地吹过，卷起地上的废纸和落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他耳边呜咽。
电驴子昏黄的车灯，在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中，勉强切开两道微弱的光柱。光柱的尽头，一片笼罩在灰暗雾霭中、轮廓狰狞的烂尾楼群，如同匍匐的巨兽，隐隐约约地显出了它的身影。
张铁柱的心，伴随着电驴子马达的哀鸣，一下子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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