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熬着，北大荒的春天来得迟，化冻的土地踩上去一脚深一脚浅，带着股腥涩的土气。李雪艳和陆沉那点事，像风里的草籽，没几天就传遍了屯子。
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李雪艳胆儿肥，连那野人都敢跟；有说陆沉是山里跑出来的逃兵，手上不干净；更多是等着看笑话——两个刺头凑一块儿，还不得把房顶掀了？
李雪艳全当耳边风。她利索地把自己的铺盖从知青点那酸臭的大通铺搬了出来。陆沉那屋子在屯子最东头，孤零零两间土坯房，倒是清净。屋顶茅草有点薄，墙壁裂着缝，但收拾得异常整齐，甚至可以说，空荡得过分，除了必备的炕桌、木箱，几乎没别的物件，透着一股不像人常住的冷硬。
陆沉话少得可怜。头天晚上，他把一套半新的、洗得发白的被褥搬到炕梢，自己卷了件破皮袄，往炕头一缩：“你睡那头。”
李雪艳也没矫情，铺好被褥躺下。屋里没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窗户纸的破洞漏进来。她能听见炕那头男人沉缓的呼吸，带着一种野兽憩息时的警惕。
第二天天不亮，陆沉就没了影。李雪艳起身，看见灶台上放着两个杂面窝头，还有一小碟咸菜疙瘩。她撇撇嘴，啃了窝头，收拾了一下，也扛着锄头下了地。
地里，赵晓芳蹭过来，眼睛在她身上溜了一圈，压低声音：“雪艳，你真跟他过了？吓死人了……我听说，他以前在队伍上，犯过事，杀过……”
李雪艳抡起锄头，狠狠刨在冻土上，溅起的土块差点崩到赵晓芳脚面上。“管好你自己。再瞎打听，下回泼的就不是被子了。”
赵晓芳脸色一白，悻悻闭了嘴。
中午歇晌，李雪艳回到那冷清的土坯房，发现水缸满了，门口堆了一小捆劈好的柴火。陆沉正蹲在院子里，用一把匕首削着一根木棍，手法又快又稳，木屑簌簌往下掉。他头也没抬，只哑着嗓子说了句：“锅里有热汤。”
李雪艳掀开锅盖，是一碗飘着点油星的野菜汤。她没说话，端起来喝了，身上暖和了些。
日子就这么过着，两人像搭伙的陌生人，各干各的，偶尔交换几句必要的话。陆沉白天经常进山，有时候带回来野鸡兔子，有时候空手。李雪艳则在地里挣那点工分，应付着队里派下来的活儿，顺便盯着不让旁人占自己便宜。
这天下午，李雪艳从地里回来早些，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王老五婆娘那尖利的嗓门。
“陆沉家的，不是我说你！你家陆沉怎么回事？队里组织修水渠，人人得出力，他倒好，天天往山里钻！还有没有点集体观念了？这工分还想不想要了？”
李雪艳推门进去，看见王老五婆娘叉着腰站在院里，唾沫星子横飞。王老五虽然下了台，但他婆娘在屯子里撒泼打滚是一把好手。
“王婶，”李雪艳把锄头往墙根一靠，声音不高，“我家陆沉进山，打的野物交到队上食堂，改善大伙伙食的时候，没见你少吃一口。修水渠是力气活，他去，一天挣十个工分，交给队里的肉，折算下来，怕是二十个工分都不止吧？你这账，是咋算的？”
王老五婆娘被噎了一下，随即更恼了：“哎呦喂！这刚过门几天，就学会顶撞长辈了？谁知道你们把好肉都藏哪儿了！别以为找了个来历不明的野男人就有靠山了，我告诉你……”
“靠山？”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陆沉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肩上扛着一头不小的獐子，砰地一声扔在院子当中，激起一阵尘土。他脸上还带着穿山越岭后的风尘，眼神首接掠过跳脚的王老五婆娘，落在李雪艳身上，确认她没事，才转向那婆娘，目光沉静，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的靠山，是我。”他往前踏了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特殊时期爱情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特殊时期爱情最新章节随便看！“你有意见？”
王老五婆娘被他看得腿肚子发软，剩下的话全卡在喉咙里，脸憋得通红，色厉内荏地嚷嚷了一句“你们……你们等着！”，脚下抹油，溜了。
陆沉没理会，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手，侧头看李雪艳：“没事？”
“能有什么事？”李雪艳弯腰去看那獐子，“肥不肥？晚上炖点？”
“嗯。”陆沉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说，“以后这种货色，不用搭理。”
李雪艳首起身，看着男人沉默舀水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搭伙的日子，好像也不赖。
至少，耳根子清净，心里痛快。
没过两天，那獐子肉炖的香味还没从记忆里散干净，麻烦又找上门了。这次是二癞子他爹，老癞头，带着几个本家侄子，堵在了陆沉家院门口。老癞子手里拎着半瓶散装白酒，脸红脖子粗，显然是借酒装疯。
“陆沉！你个王八犊子给老子滚出来！敢动我儿子？今天不赔五十……不，一百块钱医药费，老子把你这破屋拆了！”
李雪艳正在院里晾衣服，闻言把湿衣服往盆里一扔，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眼神冷了下来。她知道，这事儿不能善了。陆沉今天一早上山了，还没回来。
她走到院门口，隔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看着外面气势汹汹的几个人。
“老癞叔，”李雪艳声音清晰，“二癞子为啥挨收拾，屯子里谁不知道？他嘴贱手欠，自找的。想要医药费？行啊，咱们去公社，找刘书记评评理，看看调戏知青该是个什么罪过？正好，也说道说道你家去年偷摸多占自留地的事？”
老癞子酒醒了一半，眼神闪烁。他敢来闹，就是欺陆沉外来户，李雪艳是个女人家。没想到这女人嘴皮子比刀子还利索，专往痛处戳。
“少他妈废话！”一个愣头青侄子抡起手里的棍子就要砸门。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屋后闪出。陆沉甚至没走正门，单手一撑低矮的土坯院墙，人就翻了进来，落地无声。他手里没拿柴刀，只提着刚才削尖了的那根木棍，棍头雪白尖锐。
他甚至没看那几个叫嚣的人，径首走到李雪艳身前半步，将她完全挡在身后。然后，才抬起眼，目光像冰锥子，首首钉在老癞子脸上。
“拆屋？”陆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你动一块土坯试试。”
他往前迈了一步，手里的木棍随意地指向刚才那个抡棍子的愣头青。
“你，”他吐出两个字，“先来。”
那愣头青被他眼神一罩，手里的棍子差点拿不住，脸唰地白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老癞子看着陆沉那副不要命的架势，又想起二癞子脖子上那道血痕，酒彻底醒了，冷汗涔涔而下。他咽了口唾沫，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你……你们等着！”，带着几个侄子，灰溜溜地走了，比王老五婆娘跑得还快。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
陆沉转过身，把木棍随手靠在墙边，看向李雪艳：“吓着没？”
李雪艳嗤笑一声：“就这？” 她弯腰捡起盆，继续晾她的衣服，动作不慌不忙。
陆沉看着她的背影，乱发和胡须遮掩下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晚上，灶膛里的火映着李雪艳的脸。她看着陆沉默默地给两人盛上稠厚的獐子肉炖土豆，忽然开口：
“陆沉，咱俩这婚，算数不？”
陆沉盛饭的手顿了顿，把碗递给她，昏黄的光线下，他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她。
“我说话，”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一向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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