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哐当”了好像一辈子那么长，总算是慢了下来，广播里喊着个俺听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地名。表叔在信里说，就在这个站下车。俺心里像揣了面鼓，随着车轮减速，“咚咚”地敲。
拎着那个快被撑破的行李卷，跟着人流跌跌撞撞地下了车。脚一沾地，感觉像是踩在了棉花上，晃悠了半天才站稳。这儿的空气，跟关外是两码事。 没有那股子凛冽的、带着松油味儿的寒气，而是湿乎乎的，黏在皮肤上，还带着点……烧煤和尘土混合的味道。天也没那么高，灰蒙蒙的。
出站口那儿挤满了接站的人，举着牌子，伸着脖子，喊着各种俺听不大明白的土话。俺瞪大眼睛，在那些陌生的面孔里搜寻。正慌张着，一个穿着灰布褂子、戴着顶旧帽子的中年男人凑过来，试探着问：“是……是东北来的栓子不？”（栓子是俺小名，爹娘和老家亲戚都这么叫）
俺赶紧点头，嗓子眼发紧，只会“嗯嗯”。
他脸上露出朴实的笑，一把接过俺肩上最沉的行李，“俺是你表叔！走走走，先回家，你婶子做好饭等着哩！”
表叔推过来一辆“大金鹿”自行车，那种二八大杠，在俺们那儿早少见了。他把俺的行李捆在后座上，让俺坐在前头大梁上。俺个子不小了，这么坐着有点憋屈，但也没说啥。
车子骑起来，风吹在脸上，俺才开始仔细打量这个“老家”。
路是柏油的，但不算宽，两边多是平房，红砖的，灰瓦的，挤挤挨挨。墙上用白灰刷着些标语，有些字俺认识，像“计划生育”，有些就看不懂了。地里种的，果然跟娘说的一样，是麦子？不对，这时候麦子早收了，地里留着矮茬，有些地好像种着别的啥，绿油油的，俺不认识。树也不少，但多是杨树、槐树，叶子还没怎么黄，跟咱那儿一入秋就金黄一片的白桦林，完全两个样。
没有山，一眼望出去，平平展展的，能看到老远。这让习惯了被山林环抱的俺，心里头有点空落落的，不踏实，好像没了依靠。
骑了得有半个多钟头，拐进一个村子。土路，坑坑洼洼的。狗在路边趴着，看见生人，懒洋洋地叫两声。鸡在土里刨食儿。房子一家挨一家，院墙矮，有的就是用秸秆扎的篱笆，能看清院里的人。不少人跟表叔打招呼，眼睛却都好奇地瞅着俺这个坐在大梁上的生面孔。
“接到啦？”
“嗯呐，东北我大姐家的孩子！”
林海岁月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林海岁月最新章节随便看！“哦——快家去吧！”
他们的口音，跟爹娘平时偶尔带出来的有点像，但更快，更侉，俺得使劲听才能猜个大概。
表叔家是个不大的院子，三间红砖瓦房。 一个看着挺利索的婶子听见动静，撩起围裙擦着手就迎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半大孩子，怯生生地看着俺。
“这就是栓子吧？哎呀，快屋里坐，屋里坐！路上受罪了吧？”婶子的话像炒豆子，又快又热乎。
屋里地面是土的，夯得挺结实。家具不多，一张八仙桌，几条长凳。最显眼的是靠墙摆着的那台十西寸的黑白电视机，蒙着个钩花的罩子。婶子赶紧给俺倒了一碗热水，水是温吞的，带着点暖瓶里的怪味儿。
吃饭了。桌上摆的，跟俺们那儿也不一样。主食是煎饼，薄薄的，像纸一样，得卷上大葱和一种黑乎乎的酱吃。俺学着他们的样子，笨拙地卷，酱抹不匀，大葱辣得俺首冲鼻子。菜有炒鸡蛋，还有个炖的啥菜，黑乎乎的，婶子说是“香椿芽咸菜”，俺从来没吃过这味儿。没有土豆，没有酸菜，也没有大碴子粥。
表叔一家很热情，不停地让俺“吃煎饼”，“夹菜”。可俺这肠胃，好像还留在关外那个烧着热炕头、飘着土豆味的家里，对着这一桌子陌生的饭菜，有点无从下嘴。俺只能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啃着煎饼卷子，那干韧的煎饼刮得嗓子眼疼。
晚上，睡在表叔家给俺收拾出来的小偏房里。 炕是有的，但不像俺家那么宽大，烧得也不够烫，温温的。被子有点潮，带着一股子霉味。窗户外头，静得很，没有风声，没有林涛，只有不知名的秋虫在“唧唧”地叫。
俺躺在陌生的炕上，睁着眼看着黢黑的房梁。怀里还揣着娘煮的鸡蛋，只剩下一个了，也早就凉透、硬了。手摸到内裤口袋里那几张毛票和桃木符，心里头那股离家时硬撑起来的劲儿，像被戳破的皮球，一下子泄了个干净。
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赶紧用被子蒙住头，不敢出声。
这就是老家？爹娘念叨了一辈子的、暖和富庶的老家？为啥俺感觉不到一点“根”的踏实，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像个走错了门的客人？那湿冷的被窝，那刮嗓子的煎饼，那听不懂的侉话，都像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把俺和这片土地隔开了。
俺把桃木符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
“娘，俺想家了……俺想回去……”
(http://www.220book.com/book/84WA/)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