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坟里煮的是忘情汤
血锈在鬼灯映照下扭曲成“凤”字的瞬间，贾凤后槽牙咬得发疼。
她看清那些蠕动的血线原是数百个极小的“怨”字，每个字都渗着暗褐色的浆，像被人用指甲蘸着血硬刻进石里。
“每念一次，哭一声。”她喉咙发紧，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默念“凤”字时，耳边那若有若无的呜咽从何而来——是这些“怨”字在共鸣。
青鸾影偶在掌心发烫。
她咬着唇将影偶尖端抵入门缝，想试试能否撬动门栓。
指尖刚施力，两侧石龛突然“咔”地弹出暗格，两团黑雾“嗤”地窜出，在她眼前炸开。
桂花香先涌进鼻腔。
贾凤脚步一滞——这是老宅后院的味道，母亲总在八月里晒桂饼，妹妹会蹲在石凳边捡碎花瓣往她发间插。
黑雾翻涌成影，穿蓝布衫的女人抱着穿红肚兜的小丫头，正踮脚往她鬓角别花：“小凤最乖，等阿姐长大，给我们唱《游园惊梦》好不好？”
小丫头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星子：“要唱给囡囡听！”
贾凤喉头发酸。
她想伸手摸摸那张小脸，却发现指尖穿过雾气，触到一片虚无。
记忆里妹妹五岁那年的高烧突然涌上来——她缩在床角，看着娘跪在鬼灯前烧黄纸，说“灯能续命”，可最后灯芯里跳动的，是妹妹的哭声。
“小姐！”陈十三的怒吼炸响在耳畔。
纸刃划破掌心的痛比冰锥还利。
贾凤踉跄后退，看着鲜血滴在地上，黑雾里的幻象瞬间扭曲成青面獠牙的鬼，张着血盆大口要噬她魂魄。
她这才惊觉方才的温馨全是虚妄，冷汗浸透中衣，握影偶的手更紧了。
“迷魂汤雾，专噬执念。”她对着空气低笑，指腹抹过伤口，血珠溅在石门上，“多谢陈叔。”
陈十三的纸鹤从她袖中扑棱棱飞出，在她身周织成纸网，将残余黑雾绞成碎烟。
贾凤深吸一口气，闭目抬手按在门环上——这次，她动用了影识回溯。
黑暗在脑内炸开。
她看见百年前的北邙山，红盖头的女子跪在这石门前，怀里的木箱传来婴儿啼哭。
“阿鸾，娘护不住你了。”女子取下鬓间银簪，在箱底刻下“贾”字，“等你长大，若寻到这里……”
话未说完，石门“轰”地打开。
女子将箱子塞进石缝，转身走入窟内，红嫁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挂着的——正是贾凤怀里那只绣鞋！
“是娘？”贾凤踉跄后退，额头撞在石壁上。
她终于看清女子眉眼，与镜中自己有七分相似，“原来这不是第一次……”
门内传来机关转动的轻响。
贾凤咬着渗血的唇，用指尖血在门上画下祖传契印，低诵密咒：“以血为媒，以魂为引，开！”
石门应声裂开半尺。
冷风裹着腐肉味扑出来，贾凤捏紧鬼灯往里照——窟内西壁嵌着数百具干尸，皆盘坐如戏台上的乐师，手里攥着残缺的皮影，面容扭曲得像是被人活生生剜了心肺。
中央石台上摆着口铁锅，黑汤“咕嘟咕嘟”翻涌，浮着半张人脸。
贾凤瞳孔骤缩——那是母亲的侧影，右耳后的朱砂痣与记忆里分毫不差！
“阿娘？”她踉跄着冲过去，指尖几乎要碰到汤面，却见涟漪荡开，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十二岁的她举着皮影唱《白蛇传》，十六岁的她跪在火场里捡父亲的骨殖，二十岁的她在乱葬岗签下第一份鬼契……
“每一滴汤，都煮着一个鬼主的记忆。”孟婆子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白发被阴风吹得乱飞，“你娘把自己熬进了这一锅……她说，只要有人能走到最后，就能把她捞出来。作者“德玛西亚特有力”推荐阅读《我与百鬼签契约》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贾凤猛地转身，鬼灯首逼孟婆子面门：“那《鬼主录》呢？”
石台上的残卷被风掀开，泛黄纸页上的血字刺得她眼睛生疼：“演鬼戏者，非驭鬼，乃饲鬼。每签一契，割一段生魂为食……集齐‘九怨之影’，逆转因果，唤醒初代鬼主之魂。”
“你为何不试？”她捏紧残卷，指甲几乎要戳进纸里。
孟婆子突然笑了，笑声像破风箱：“我试过。签第八契时，忘了丈夫的名字；第九契未成，我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现在？”她指了指锅里的黑汤，“我只是个守汤的疯婆子。”
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贾凤感觉后颈发凉，猛回头——铁锅中央的黑汤突然凝成漩涡，一道黑影从中窜出，无形无相，却让所有干尸瞬间崩解成灰。
“噬忆鬼！”孟婆子尖叫着后退，“它专吃执念最深的魂！”
黑影裹着腥风扑来。
贾凤想躲，却被那东西撞了个满怀。
剧痛从眉心炸开，她看见关于“妹妹”的记忆正被活生生啃食——躲在箱笼里听戏的小脑袋、高烧时滚烫的小手、临终前说“姐，替我看看春天”的声音……
“不——！”她跪在地上嘶吼，泪水砸在青石板上，“还给我！”
意识即将溃散的刹那，她触到怀中母亲的绣鞋。
绣鞋边缘的木纹突然发烫，影识回溯被动触发！
画面闪回那个雨夜。
妹妹攥着她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她肉里：“姐，我疼……”
“姐给你唱《春灯谜》好不好？”贾凤哽咽着哼起调，“春来了，百花开……”
“姐，替我看看春天。”妹妹的手垂下去时，掌心还攥着半朵晒干的桂花，“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我没好好的！”贾凤突然暴起，青鸾影偶在手中爆发出刺目青光。
她看清噬忆鬼撤离时的影尾——那是一团泛着银边的黑雾，“你吃我的痛，我便让你尝尝别人的痛！”
影偶如利箭般射出，精准锁住影尾。
贾凤咬碎舌尖，鲜血混着咒文喷在影偶上：“入灯！”
鬼灯“轰”地燃起赤焰，黑影被拽入灯芯，发出刺耳的尖啸。
贾凤瘫坐在地，嘴角的血滴在石台上，将《鬼主录》残卷染成暗红。
她望着灯中挣扎的黑影，突然笑了：“原来……痛到极致，才能看见别人的痛。”
孟婆子的尖叫从身后传来：“你锁了它！可灯油……”
贾凤没听进去。
她盯着铁锅，汤面的母亲侧影正在变淡，像是要飘出来。
她想伸手捞，却发现左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左脸的青纹不知何时开始木质化，从眼角蔓延到下颌，摸上去像老树皮般粗糙。
窟外传来晨钟。
贾凤扶着石壁站起身，鬼灯的光在她身侧投下两个影子——一个是她自己，另一个，是抱着婴儿的红衣女子。
“该走了。”她对着空气说，声音哑得像破锣，“阿娘，等我集齐九怨之影……”
北邙山的阴雾还未散尽。
贾凤拖着残躯走出石窟时，左脸的青纹己完全木质化，在晨雾中泛着冷白的光。
她怀里的绣鞋突然动了动，像是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
山脚下，一辆黑篷车正停在老松树下。
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半张冷硬的脸，枪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是栾阳的人。
贾凤脚步微顿，低头看了看自己木质化的左脸，又摸了摸怀中的绣鞋。
她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这局，才刚开始。”
阴雾漫过她的衣角，将那抹单薄的身影渐渐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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