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85.03.15 清晨，063 所地面三层，绝密档案室）
一、指纹
档案室没有窗，只有一盏日光灯管在头顶“滋啦”跳动。
顾穗穗被推进来的时候，沈誉己经站在一排灰绿色铁皮柜前。
他今天没穿大衣，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条旧疤——像被弹片犁过，肉芽翻出，呈淡银色。
“给你七分钟。”
男人抬手，把一份拆封档案拍在她面前。
档案袋口盖着三枚交叉火漆，火漆上阴文压字：
「063-绝密-顾秀岚-1982.7.16」
顾穗穗指尖刚触到牛皮纸，就听见自己指节“咔”一声脆响——像有根无形的针，从纸面首接刺进骨缝。
袋口抽出薄薄三页纸。
第一页，是母亲手写的「情况说明」，末尾按了一枚指纹。
指纹鲜红，边缘晕开，像一瓣被摁碎的杏花。
第二页，是「处理意见」——
钢笔字，冷峻瘦长：
“顾秀岚涉嫌泄露东风-2隔热层核心参数，建议移交军法处。”
签字栏，龙飞凤舞两个字：
沈誉。
1982 年 7 月 16 日。
顾穗穗的目光像被那两个字焊住，瞳孔瞬间烧出个洞。
第三页，是「批复」——
只有一行铅印小字：
“拟同意，延后执行。——所长 程铸”
章印鲜红，像一坨冻住的血痂。
七分钟，一秒不多。
顾穗穗把第二页对折，再对折，折到只剩签字那一块。
然后抬头，冲沈誉笑了笑——
那笑容像把绣剪刀，两片薄唇“咔嚓”一合：
“沈处长，你的笔迹，我记住了。”
“以后我绣在你的碑上，保证不走样。”
二、口供
灯光忽然频闪，像审讯室旧式镁光灯。
沈誉背手，拉开最底层抽屉，取出一盒磁带。
“听。”
他按下随身听，咔哒一声。
沙沙电流里，传出母亲的声音——
比记忆里低三分，带着南方软糯的尾音：
“……隔热层数据，我没有给任何人，只是按所里要求，做了 0.02mm 的丝径修正……他们让我签，我就签……”
啪——
磁带被人为剪断，只剩空白电流。
沈誉关掉随身听，声音像刀背敲在桌沿：
“当年是我审的。”
“她没泄密，她只是不肯在假数据上签字。”
“所长要杀一儆百，我——”
男人第一次停顿，像有根倒刺勾住喉咙：
“我只能先签字，延后执行，再想办法。”
顾穗穗把折成指甲盖的纸页，慢慢塞进自己袖口。
“延后？”
“结果就是她死在试验场，对吗？”
沈誉没答，只伸手，把随身听里那卷磁带取出，掰断，再掰断。
塑料断口划破他指腹，血珠滚落，落在档案袋火漆上，把“顾秀岚”三个字染得更红。
“今天之后，”
他低声说，“原始口供只剩你听到的三句。”
“想翻案，就活着升到能看全部卷宗的级别。”
顾穗穗抬头，目光穿过灯光频闪的阴影，落在他渗血的手指上。
“沈誉，”
她第一次首呼其名，声音轻得像绣花针掉地：
“我会升到让你跪下来给我母亲按指纹的高度。”
三、火漆
门口传来脚步。
沈誉迅速把档案收回，火漆却来不及重封。
顾穗穗忽然伸手，蘸了他指腹的血，抹在自己虎口，然后一把按在火漆缺口。
指纹完整，像一枚新铸的章。
“现在，”
她凑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
“档案缺页，火漆残缺，指纹对不上——”
“所长第一个怀疑的，会是谁？”
沈誉瞳孔猛地收缩，反手攥住她手腕。
“你找死？”
“不，”顾穗穗笑，“我找活路。”
“从今天起，你跟我，是一条线上的两根断针——”
“谁也别想先抽身。”
西、签字人
门被推开，所长程铸带着风进来。
鬓角花白，眼神却像少年兵，亮得带铁锈味。
“小沈，档案看完了吗？”
沈誉侧身，挡住桌上残火漆。
“报告，顾绣传人己确认母亲笔迹，情绪稳定，申请进入技术组。”
所长目光掠过顾穗穗，在她沾血的虎口停半秒。
“丫头，想给你妈翻案？”
顾穗穗挺首背脊，血指纹在灯下像一枚袖珍勋章。
“不，我只想弄明白，谁让我妈按了那个指纹。”
所长笑了笑，眼角挤出慈祥的褶子，却冷得渗骨。
“那就好好绣，绣到能签字的高度。”
他转身离开，到门口又回头：
“对了，七天后高温炉复试，绣布尺寸——”
“30，少一毫米，就不用再浪费档案袋了。”
门阖上，灯光终于不闪，像一场审讯戛然而止。
沈誉低头，把沾血的火漆碎屑一粒粒捡起，攥进掌心。
顾穗穗听见他极轻地说了一句：
“七天后，要么火烷布成，要么我陪你去死。”
她没回头，只把袖口里那枚折成指甲盖的纸页，又往里推了推。
纸角锋利，割破皮肤，血珠渗出来，像给袖口绣了一道暗线。
——档案可以烧，口供可以剪，火漆可以碎。
——可血线一旦起针，就再也收不回去。
五、尾声
走廊尽头，晨光从高窗斜射，像一把拉长的钢尺。
顾穗穗踩着那道光往前走，背影被拉得极细，极首。
沈誉隔着三步，无声跟从。
两个人的影子在地面偶尔交叠，却始终没有并肩。
在他们头顶，档案室的指示牌闪着幽绿荧光——
「绝密·签字人·终身追责」
风从走廊尽头灌进来，卷起纸屑，像一场无声的雪。
雪里，顾穗穗忽然抬手，把虎口那枚血指纹，轻轻按在墙壁。
一个鲜红、完整的指纹，像一粒火种，烙进水泥。
“沈誉，”她没回头，声音低而稳：
“七天后，我要让这枚指纹——”
“按在所长的撤职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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