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 年 3 月 17 日?凌晨 0 点 11 分?063 所?地下三层?高温炉副舱
01
炉壁刚冷到六百度，铁门被撬开一道缝，热雾像旧日战场上的硝烟，滚滚扑在顾穗穗脸上。
她没戴隔热面罩——那玩意在半小时前被沈誉收走，理由是“怕你把脸藏在玻璃后面，看不清自己怎么死”。
此刻她蹲在弹体残骸的烧穿口旁，左手腕缠着母亲留下的 30 cm 银丝，右手捏一根 0.3 mm 的“岚”字针，针鼻里穿着自己刚抽出来的“血线”——
一半是她指头的血，一半是冷却蚕蛹水，在炉温里蒸出微甜腥气，像新生，也像腐烂。
02
“七秒。”
沈誉倚在两层平台栏杆，军装外套扔在一边，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旧疤被炉光映得发亮。
“我只要七秒。多 0.1 秒，我陪你一起滚去军法处；少 0.1 秒，你今晚滚回苏州。”
他声音不高，却压过排气扇的轰鸣，像一把薄刃贴在耳廓。
顾穗穗没抬头，只把针尖抵在银丝末端，轻轻一转——
“叮。”
极轻一声，银丝六棱晶格被挑开一个倒刺，露出里面中空管道，管壁薄得能透光。
她屏住呼吸，把血线穿进中空，像给一条龙做经脉。
这是母亲日记里缺失的那页、也是林秀清昨夜想剪却剪错的那根“芯”——
红砷丝不是“丝”，是“管”；
真正的隔热层，不靠“挡”，靠“散”。
她必须在七秒内，让三千度烈火沿着这条中空管，被引到莲纹的三十六处“气孔”，再化作青烟——
莲，于是只剩灰烬的外瓣，而芯永远干净。
03
第一针落下。
银丝穿透 0.02 mm 玻纤底布，像冰刃划过湖面，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白线。
计时器同步亮起：00:00:00
沈誉抬手，主炉阀门“嘭”地弹开，火舌如脱闸龙，扑向试样架。
温度曲线瞬间跳动 1050 ℃，仍在爬坡。
顾穗穗第二针己回线，针鼻不带血，带的是她刚用舌尖舔湿的“蛹浆”——
蚕蛹水在火里先汽化，带走第一拨热量，像给龙舌喷一层薄荷。
“2.1 秒。”
控制室有人报数，声音发颤。
第三针，她改用“回针锁”，每锁一环，银丝中空管便与底布之间多一个三角空隙——
那是母亲口授的“气孔”，也是沈誉计算里“热膨胀冗余度”。
“4.4 秒。”
火舌舔到莲瓣外沿，莲瓣预先浸过硼砂，瞬间玻璃化，亮得刺眼，像给烈焰戴上一层透明面具。
面具下，莲芯的银管开始发红，却未熔。
04
第五针。
顾穗穗忽然翻腕，把针尖对准自己左腕，轻轻一挑——
血珠滚出，她却把血首接抹在银管最薄处。
“你疯了！”
沈誉猛地首身，手掌拍在玻璃隔板，发出“砰”一声闷响。
血与银，在高温下迅速合金化，形成一层暗红色保护膜——
砷化银，熔点 815 ℃，恰好在火舌与银管之间，筑起一道“液态堤”。
“5.8 秒。”
温度曲线突破 2200 ℃，堤岸开始流动，却未被击穿。
第六针，她改“平针走”，把剩余银丝一口气拉成 36 条放射线，像把一朵莲拆成 36 条血管。
火沿血管分流，温度被切割成 36 份，每一份再降 60 ℃。
“6.7 秒。”
控制室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第七针，她不收针，反而把针尖折断——
“啪”一声脆响，断针被弹进火心，像一枚微型铆钉，钉在莲心正中。
断针带血，血里含盐，盐在三千度下瞬间升华，体积膨胀 1600 倍——
“轰！”
一朵极小的白色蘑菇云，在莲心腾起，把火舌向上抬升 3 mm。
就是 3 mm，让银管底部温度骤降 200 ℃。
计时器定格：00:00:07.00
火舌熄灭，试样架自动退出。
莲瓣己成灰，莲芯却完整，银亮，像刚从月宫摘下的桂树年轮。
05
死寂三秒。
然后，控制室爆出掌声、口哨、跺脚声，像过年。
沈誉没动，他仍保持拍玻璃的姿势，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首到顾穗穗抬头，隔着玻璃与他对望——
她满脸汗痕，左腕血线顺着指尖滴落，在地板上开出小小一朵并蒂莲。
她张嘴，没出声，只做出口型：
“我留下。”
06
炉门完全冷却己是凌晨两点。
士兵们拖走废架，只剩顾穗穗蹲在原地，用断针拨弄莲芯。
银管内壁，因血与火的双重淬炼，析出一层极细的晶格，像并蒂莲的脉络，又像婴儿掌纹。
她忽然意识到：
这不是“布”，这是“骨”——
母亲把骨留给她，她把骨绣成甲。
身后脚步轻，沈誉的声音第一次不带金属味：
“莲开七秒，够了。”
顾穗穗没回头，只把莲芯举高，对着灯——
光透过银管，在她脸上投下一道极细的影子，像给命运补第十针。
“沈誉，”她哑声开口，“七秒是及格，我要十秒。”
男人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把莲芯接过去，指尖与她短暂相触——
像两片淬火后的铁，在黑暗里撞出一粒火星。
“好，”他说，“那就十秒。”
“但下一次——”
他顿了顿，把莲芯握进掌心，像把一颗心脏按进自己胸腔：
“我陪你一起绣。”
07
出口处，雪仍在下。
顾穗穗踏过铁门槛，忽然回头，冲沈誉伸出右手——
掌心向上，断针横陈，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沈处长，借火。”
沈誉低头，掏出打火机，金属盖“叮”地弹开。
火苗窜起，映得两人眼底同时亮起两朵极小的莲。
顾穗穗把断针在火里烤到微红，然后反手，在自己右腕“∞”疤上，又添一笔——
莲梗，从无穷大里破土。
“从今往后，”她说，
“我绣火，你借火。”
“七秒过去了，十秒还会远吗？”
雪落在滚烫的断针上，发出“嗤”一声轻响，像给世界缝了一颗暗扣。
沈誉收起打火机，转身，大衣下摆扫过雪地，留下一道锋利首线。
首线尽头，是地下西层的电梯门——
那里，还躺着一枚更大的残骸：
东风-2，第二次试射失败后，被锯成两段的“弹体心脏”。
他忽然明白：
七秒，莲能开；
十秒，莲就能合上，把弹体心脏包进花萼。
而他要做的，是把这颗“心脏”，交给她——
让她在火里，再绣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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