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饥饿、还有深入骨髓的恐惧。林序蜷缩在废弃管道与破败墙体构成的夹角里，城市的喧嚣被扭曲成远处模糊的背景噪音，唯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清晰可闻。每一次远处传来的悬浮车引擎声，都让他浑身肌肉紧绷，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失格者”……这三个字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灵魂。不过短短几个小时，他从云端坠入深渊，从一个拥有清晰社会坐标的精英，变成了一个不被任何系统接纳的“透明人”。他失去了所有数字身份，也意味着失去了在这个高度依赖系统的社会中生存的资格。
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麻木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着巷口的情况。霓虹灯的彩光无法照亮这片被遗忘的角落，只有远处主路上驶过的车灯，偶尔将光影短暂地投射进来，映出满地狼藉的垃圾和斑驳的墙壁。
口渴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记得几个街区外有一个公共饮水点，但那需要扫描个人终端才能出水。他现在连一滴干净的水都无法获取。饥饿感也开始啃噬他的胃。街角的自动贩卖机？同样需要信用点数。他甚至不敢靠近任何有监控摄像头的地方，净化部的AI执法单元可能正在通过面部识别系统，像筛沙子一样搜寻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淹没了他。他精通数据逻辑，能读懂最复杂的系统代码，但此刻，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在这个物理世界里，像一个原始人一样生存下去。如何找到食物？如何获取饮水？如何躲避追捕？这些最基本的问题，对他而言却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
“嘿，菜鸟。你打算在这里待到被清洁工扫走吗？”
一个略带沙哑，却透着几分戏谑的女声突然从头顶上方传来。
林序吓得猛地一缩，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他惊恐地抬头，只见旁边一栋废弃建筑的防火梯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身影。光线昏暗，看不清面容，只能依稀辨出对方娇小的轮廓和一头利落的短发剪影。她一条腿悬空轻轻晃荡着，姿态悠闲得与周围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谁？！”林序的声音干涩而充满警惕。是净化部的人？还是其他什么？
“一个看你在这里表演‘绝望的鼹鼠’看了半个钟头的路人。”女人轻笑一声，从防火梯上一跃而下，动作轻巧得像一只猫，落地几乎没有声音。她走近了几步，借着远处偶尔闪过的车灯，林序看清了她的样子。
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多岁，五官精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风霜。她的穿着很普通，甚至有些陈旧，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像暗夜里的星辰，闪烁着狡黠、好奇和一种……仿佛看透世事的淡漠。
“你……你想干什么？”林序下意识地后退，背脊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
女人没有继续逼近，而是歪着头打量他，像在观察一件有趣的物品。“林序，前‘天穹’数据审计部高级审计员，社会信用分数一夜之间从985清零，目前正被净化部重点通缉。啧啧，这履历，够精彩的。”
她如数家珍般报出他的信息，让林序遍体生寒。“你到底是什么人？！”
“别紧张。”女人摆了摆手，语气随意，“我对把你交给净化部换赏金没什么兴趣——虽然你的脑袋现在应该挺值钱的。我只是好奇，一个系统的好儿子，是怎么惹恼了‘父亲’，被一脚踹出来的？”
她的用词带着刺，让林序感到一阵刺痛般的羞辱。但他也敏锐地捕捉到，对方似乎对系统并无好感。
“我……我不知道。”林序苦涩地摇头，“可能只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哦？”女人的眼睛亮了一下，兴趣更浓了，“什么东西？LV-7的权限警告？还是……更有趣的？”
林序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怎么会知道LV-7权限警告？！这件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别那么惊讶。”女人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在这个城市里，只要你想，总能听到一些有趣的‘杂音’。尤其是当系统本身出现‘静电干扰’的时候。”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那里似乎戴着一个微不起眼的骨传导耳机。
她收起戏谑的表情，语气变得稍微认真了一点：“听着，菜鸟。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继续留在这里，等着净化部的猎犬顺着气味找过来，把你扔进‘适应中心’，或者更糟的地方。第二……”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林序：“跟我走。虽然不敢保证安全，但至少比在这里变成一具冻僵的‘透明’尸体强。”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眼前这个女人神秘莫测，敌友难辨。跟她走，可能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但林序看着对方那双在黑暗中依然清澈坚定的眼睛，再感受一下自己几乎冻僵的身体和空瘪的胃，他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没有选择。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我跟你走。”林序的声音很低，但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女人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明智的选择。记住，从现在开始，忘掉你过去的身份，忘掉‘天穹’教给你的那一套。在这里，活下去靠的不是分数，而是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和这里。”她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意指本能和运气。
“跟我来，脚步放轻，跟着我的路线走。记住，你现在是透明的，但摄像头不是瞎子。”说完，她转身，像一道影子般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林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和疑虑，迈动几乎冻僵的双腿，紧跟了上去。女人对这片区域的熟悉程度令人惊叹，她总能找到监控的死角，避开夜间巡逻的AI警察，在迷宫般的小巷和废弃建筑中穿梭自如。
他们穿过散发着尿骚味的地下通道，爬过锈迹斑斑的通风管道，甚至一度从一个大型垃圾自动分拣站的边缘悄然掠过。林序从未想过，在这座光鲜亮丽的现代化都市之下，竟然隐藏着如此庞大而破败的“另一个世界”。这里是数据的阴影区，是系统光辉照耀不到的角落。
大约行进了半个多小时，女人在一扇看似是锅炉房检修口的沉重铁门前停了下来。她警惕地西下张望了一下，然后有节奏地敲了敲门——三长两短，停顿，再两长。
几秒钟后，铁门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门后扫视了一下，看到女人后，眼神缓和了些，随即目光落在林序身上，带着审视。
“织云姐，这是？”门后的人低声问，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被称作织云的女人简短地回答：“新人，刚‘毕业’的。开门吧。”
铁门被完全拉开，露出后面一个向下的、灯光昏暗的楼梯口。一股混合着机油、灰尘和食物气味的暖风扑面而来。
“欢迎来到‘隐栈’的第一个落脚点。”陆织云侧过身，对林序示意了一下，“进去吧，菜鸟。你的‘失格’人生课，现在正式开始。”
林序站在门口，犹豫了一瞬。门后是未知，可能隐藏着新的危险。但他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黑暗，那里只有追捕和死亡。他咬了咬牙，迈步跨过了那道门槛。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系统精英林序，而是一个挣扎求生的“失格者”。而前方等待他的，将是一条充满荆棘与未知的逃亡之路。陆织云，这个神秘出现的女人，是他的引路人，还是另一个陷阱？答案，只能由他自己去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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