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合上,隔绝了外面那个冰冷、充满敌意的世界。林序站在一条通向地下的狭窄楼梯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味:陈年的灰尘、潮湿的混凝土、隐约的机油味,还有……一丝温暖的食物香气。这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攫住了他空瘪的胃,让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别傻站着,挡路了。”陆织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她轻巧地从他身边挤过,率先走下楼梯。那个开门的年轻男子——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头发乱糟糟、穿着沾满油污工装裤的少年,则用好奇又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林序,尤其是他那一身虽然皱巴巴但质地精良的西装。
林序深吸一口气,跟着走了下去。楼梯陡峭而昏暗,只有几盏功率极低的LED灯提供着勉强照明。下了大约两层楼的高度,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地下防空洞或者大型管道维修站的一部分,空间异常宽敞,但被各种杂物、废弃的机器部件和临时搭建的隔断分割成不同的功能区。头顶是粗大的管道和锈蚀的金属支架,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涂鸦和杂乱的电线。几盏临时拉起的白炽灯发出昏黄的光,勾勒出几个模糊的人影。
有人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擦拭着某种器械的零件,有人在角落的操作台前对着闪烁的屏幕敲打代码,还有人正围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小型电炉,锅里煮着什么东西——那香气的来源。
这里杂乱、拥挤,甚至有些破败,但却有一种奇异的“生活”气息,与地面上那个光洁、高效却冰冷无情的数据化世界截然不同。
“老莫呢?”陆织云径首走向那个煮东西的电炉,毫不客气地用勺子舀了一点汤吹了吹,尝了一口,“嗯,今天味道还行。”
“莫叔在里头捣鼓他那堆‘老古董’呢。”擦零件的男人头也不抬地回答,声音低沉。
那个开门的少年凑到林序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兴奋和好奇:“喂,你真是从‘上面’来的?那个‘天穹塔’?你分数真的变成零了?”
林序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在这里,“分数”似乎成了一个遥远而可笑的词汇。
“哇哦!”少年眼睛放光,“那你一定知道很多塔里的秘密吧?比如……他们真的用数据预测每个人的死亡时间吗?”
“小九!”陆织云喝止了少年,语气严厉,“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去,给他找件能换的衣服,再弄点吃的。”
叫小九的少年吐了吐舌头,有些不情愿地跑开了。
陆织云这才转过身,将一碗热汤塞到林序手里:“喝了。你现在需要热量,而不是满足好奇心。”她的语气依旧算不上友好,但动作却透着一丝务实。
林序感激地接过碗,也顾不上烫,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温暖的液体顺着食道滑入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和虚弱感。这是他成为“失格者”后,感受到的第一丝暖意。
这时,一个身材不高、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者从更里面的一个隔间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十分古老的万用表。他看起来六十岁上下,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神情专注而平和。
“织云回来了?这位是?”老者推了推眼镜,目光温和地落在林序身上。
“老莫,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新鲜出炉’的失格者,林序。”陆织云介绍道,然后又对林序说,“这是老莫,这里的‘房东’兼技术顾问,没有他修不好的东西。”
老莫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善意的微笑:“欢迎,孩子。到了这里,就先安心待着。分数是地上的规矩,在这里不作数。”
林序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感激,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他习惯了用数据和规则衡量一切,而这里的接纳,却基于一种他久违了的、朴素的人情味。
“谢谢……莫叔。”他低声说。
“别客气。先去换身衣服,休息一下。织云,你过来一下,有点事。”老莫招呼着陆织云走向他的工作间。
林序在小九找来的几件旧衣服中,挑了一套相对合身的工装换下西装。虽然粗糙,却比那身象征着他过去身份的“囚服”自在得多。他坐在一个空着的箱子上,慢慢喝着汤,观察着这个名为“隐栈”的避难所。这里的人似乎各怀绝技,但又都对“系统”抱有某种程度的疏离甚至敌意。
过了一会儿,陆织云和老莫从工作间出来了,两人的表情都有些严肃。
陆织云走到林序面前,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菜鸟,休息够了吗?”
林序放下碗,站起身:“够了。需要我做什么?”他知道,在这里不可能白吃白住。
“还算有点眼色。”陆织云挑了挑眉,“我们遇到点小麻烦。附近一个我们用来中转物资的小型节点,大概半小时前失去了联系。正常情况下,它会定时发送信跳信号。我怀疑可能被净化部的巡逻扫描波及,或者出了什么故障。”
她盯着林序:“老莫需要留守,小九毛手毛脚。你,跟我去一趟。你是搞数据审计的,对信号传输和节点逻辑应该不陌生吧?去看看怎么回事。”
林序心中一动。这既是一个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也可能是一个陷阱。但他没有选择。“我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搞清楚。”陆织云语气强硬,“那个节点虽然不重要,但连着几条我们获取信息的暗线。如果真是被净化部盯上了,我们需要立刻切断所有关联,否则可能会把猎犬引到这里。”
她递给林序一个看起来像是老式个人终端,但明显经过改装过的设备:“这是‘影子板’,能一定程度上干扰低级别的区域监控和身份扫描,但别太依赖它。跟紧我,多看,少问,按我说的做。”
林序接过设备,入手沉甸甸的,外壳有明显的磨损痕迹。他熟悉各种高端设备,但这种充满“地下”风格的改装货,还是第一次接触。
没有再多废话,陆织云带着林序从另一条更为隐蔽的出口离开了隐栈。这次他们行走在更加复杂的地下管网和废弃建筑夹层中。陆织云的动作极其敏捷,对路线的熟悉程度令人咋舌,她总能提前预判到障碍和可能的监视点。
林序努力跟上她的节奏,同时利用自己专业的知识,观察着周围环境中的数据流动。他能“看到”空气中弥漫的、普通人无法察觉的无线信号,哪些是公共网络,哪些是安全监控,哪些又是……来自净化部的加密扫描波。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曾经在办公室里通过屏幕分析这些数据,而现在,他正亲身行走在这些数据流的缝隙之中。
“左转,避开那个通风口,上面有动态传感器。”陆织云头也不回地低声指示。
林序依言而行,同时补充道:“前方五十米,右侧通道,有持续的低频认证信号,可能是某个安全门的后台查询。”
陆织云脚步顿了一下,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能‘嗅’到认证信号?”
“不是嗅到,”林序解释,“是能根据信号特征和强度推断出它的类型和大概作用范围。这是我的……老本行。”
陆织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淡:“有用。保持警惕。”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抵达了目标地点——一个伪装成老旧配电箱的通信节点。陆织云示意林序停下,自己则像幽灵般贴近,用专业的工具快速检查了外部,确认没有物理破坏或陷阱。
“外部完好。看来是内部问题。”她打开一个隐蔽的检修面板,露出了里面的电路和数据接口,“菜鸟,到你表现的时候了。看看是什么让它‘哑火’了。”
林序凑上前,接过陆织云递来的便携式诊断仪。他连接上线缆,熟练地调用着诊断程序。屏幕上快速滚动着代码和状态信息。
“节点主处理器运行正常……内存无错误……通信模块硬件检测通过……”林序眉头微蹙,“奇怪,基础功能都没问题。”
他深入底层日志系统。几分钟后,他找到了症结所在。
“是软件层面的问题。节点接收到了一个异常强大的、带有伪装特征的系统广播信号,这个信号包含了一段优先级极高的休眠指令。节点误以为是来自上级枢纽的合法命令,于是进入了深度休眠状态,停止了所有主动通信。”
“伪装信号?净化部的新把戏?”陆织云脸色凝重。
“不像。”林序摇了摇头,指着日志中的一段加密标识,“这个信号源的特征……很古怪。它利用了系统广播协议的某个古老漏洞,手法非常……精巧,不像是净化部那种粗暴的扫描风格。更像是一种警告,或者……试探。”
“能唤醒它吗?”陆织云更关心实际问题。
“可以。”林序肯定地说,“需要绕过它的安全认证,手动注入一个唤醒指令。但这需要一点时间,而且有风险,如果操作不当,可能会触发节点的自毁程序。”
“动手吧。总比留个哑巴在这里强。”陆织云果断地说,同时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林序深吸一口气,指尖在诊断仪的虚拟键盘上飞快跳动。他必须极其小心,这不同于在“天穹”内部有完善备份的环境,在这里,一次错误就可能永久失去这个节点。他全神贯注,利用自己对系统底层协议的深刻理解,像外科手术般精准地绕过一个又一个安全壁垒。
陆织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此刻的林序,褪去了之前的惊慌和狼狈,眼神专注,动作沉稳,散发着一种技术专家特有的气场。她不得不承认,这个“菜鸟”确实有他的价值。
几分钟后,林序长舒一口气:“好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配电箱内部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滴”声,一个原本熄灭的绿色指示灯重新亮起。
“节点己唤醒,正在重新建立连接。它会把休眠期间错过的数据包尝试重新发送。”林序汇报成果,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陆织云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设备,确认节点信号己经恢复。“干得不错,菜鸟。看来你也不全是累赘。”
这是她第一次给出近乎肯定的评价。林序心中微微一动。
然而,就在这时,陆织云手腕上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手环突然震动起来,发出微弱但急促的红光。她的脸色瞬间大变。
“不好!是高级别追踪信号!我们被锁定了!快走!”
她一把拉起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林序,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刚刚修复的节点,像两道箭矢般射入来时的黑暗之中。
这一次,身后的危险不再是猜测,而是切切实实的死亡威胁。他们的短暂合作刚刚初见成效,就被迫投入一场新的、更加危险的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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