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水有孕的消息，像一块温润的玉石，沉入顾青舟生活的河流，让原本就平静温馨的日子，更添了一层厚重踏实的底色。时光在沚镇仿佛也放慢了脚步，随着河水的缓流，悄然滑入万物复苏的春天。
沈秋水的孕吐反应并不剧烈，只是人变得格外嗜睡，口味也挑剔起来。顾青舟便变着法子让赵妈做些清淡可口的吃食，有时甚至会亲自下厨，照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食谱，笨拙地熬一碗羹汤。他作画的地点也从画室更多地移到了卧房外间，方便随时照应。
沈秋水常半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薄毯，手中或许拿着一本闲书，或许只是看着窗外庭院里渐次开放的花草。顾青舟则在一旁作画，画笔在纸上游走的声音，和他偶尔抬头看她时温柔的目光，成了她孕期中最安宁的陪伴。他们之间的话似乎变少了，但一个眼神交汇，一个会心的微笑，便己诉尽千言万语。
圆圆似乎也一下子懂事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蹦跳吵闹，会小心翼翼地端水给“婶婶”，还会把耳朵贴在沈秋水肚子上，一本正经地说：“小妹妹在跟我说话呢！”童言稚语，常逗得沈秋水忍俊不禁。
顾青舟的画风在这个春天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笔下的沚镇春景，少了几分早期那种略带疏离的观察，多了更多浸润其中的温情。他画庭院里抽芽的海棠，画河边新绿的柳枝，画烟雨朦胧中的石桥，画中总带着一种期待和暖意。他开始创作一幅新的长卷，记录沈秋水孕期的点滴——春日暖阳下她恬静的睡颜，微风拂过她日渐丰腴的身姿，以及圆圆趴在她膝头好奇聆听的模样。他将这幅长卷命名为《岁华纪丽》，意为记录这美好年华中的珍贵片段。
沈秋水虽被限制了劳碌，但心思却未停歇。她利用这段安静的时光，翻阅了许多顾青舟从上海带回来的艺术书籍和画册，也开始思考绣庄未来的方向。她发现，顾青舟画作中那种将传统笔墨与现代构图结合的手法，或许也可以运用到刺绣中。她拿起画笔，在纸上尝试勾勒一些新的绣样，不再是传统的花鸟虫鱼，而是更加抽象、富有意境的图案，比如将水波的纹理、云气的变幻用丝线表现出来。顾青舟看到她的草图，大为赞赏，常常与她一起探讨，提出建议。艺术的共鸣，让他们在即将为人父母的期待之外，又增添了精神层面更深的契合。
偶尔，会有上海的信件来。陈望道在信中除了关心沈秋水的身体和顾青舟的近作，也会提及上海画坛的些许动向。顾青舟读信时，神情平静，回信也愈发简短，重心显然己完全落在了沚镇这个小家。外面的世界依旧喧嚣，但他的世界，己在这一方院落、一对妻儿（女）身边安定下来。
暮春时节，沈秋水的肚子己经明显隆起，行动有些不便，但气色却很好，脸上泛着孕妇特有的红润光泽。顾青舟陪她在傍晚的河边散步，走得很慢。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青舟，”沈秋水扶着腰，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轻声说，“有时候觉得，像做梦一样。去年此时，我还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守着绣庄和圆圆过了。没想到……”
顾青舟握住她的手，接道：“没想到会遇到我这个人，还这么快就要做母亲了？”
沈秋水点点头，眼中有着如梦似幻的感慨。
“这不是梦，”顾青舟停下脚步，看着她，目光深邃而温柔，“这是我们的日子，实实在在的日子。以后，还会有更多这样的日子，看着孩子出生，看着他长大，看着我们慢慢变老。”
沈秋水依偎在他身侧，感受着掌心下生命的悸动，心中被一种的幸福感充斥。是啊，这不是转瞬即逝的幻梦，这是沉甸甸的、散发着烟火气息的真实生活。曾经的“道阻且长”，己化为眼前触手可及的温暖；曾经的“宛在水中央”，己与她血脉相连，共同孕育着新的希望。
岁月沉香，静默无声，却将所有的美好一点点沉淀、发酵，酿成最醇厚的人生滋味。他们不再需要刻意去追寻什么，因为最珍贵的，己然握在手中，并且，还将有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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