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栀子花的甜香，吹拂着沚镇。沈秋水的产期就在这几日了，沈家老宅里弥漫着一种紧张又期待的静谧。顾青舟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琐事，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连圆圆都被赵妈再三叮嘱，玩耍时要放轻声音。
这日午后，天气有些闷热。沈秋水靠在躺椅上小憩，顾青舟坐在一旁，拿着一卷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妻子高高隆起的腹部，心中交织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为人父的责任感，比任何一幅画作的创作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庄严肃穆。
忽然，沈秋水轻轻“唔”了一声，眉头微蹙，醒了过来。
“怎么了？不舒服？”顾青舟立刻放下书，俯身问道。
沈秋水握住他的手，感觉了一下，语气带着些许不确定和紧张：“青舟……我……我好像要生了。”
尽管早己做好了准备，听到这话的瞬间，顾青舟的心还是猛地一缩，随即强自镇定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住狂跳的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尽可能放得平稳：“别怕，我在这儿。赵妈！快去请稳婆！”
安静的宅院立刻忙碌起来。赵妈应声而去，脚步又快又急。预先请好的、镇上有经验的张稳婆很快就提着箱子赶来了。烧热水，准备干净的布巾，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顾青舟被拦在了产房外，只能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沈秋水压抑的呻吟声和稳婆低声的安抚指导，心急如焚，在原地来回踱步，手心全是冷汗。
时间仿佛过得格外缓慢。夕阳西下，天色渐暗，产房内的声音时紧时缓。顾青舟的心也随着那声音起起落落，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只能将所有的期盼和祈祷都寄托在那一门之隔内。他想起与沈秋水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水边的惊鸿一瞥，雪夜的相互依偎，婚后的琴瑟和鸣……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命运给予他们最珍贵的礼物。
就在他几乎要按捺不住冲进去的冲动时，一声响亮而有力的婴儿啼哭，如同天籁般划破了傍晚的宁静！
产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张稳婆笑眯眯地走出来，对紧张得脸色发白的顾青舟道喜：“恭喜顾先生！贺喜顾先生！是一位小公子！母子平安！”
刹那间，悬在心头的大石轰然落地，巨大的喜悦和激动如同潮水般将顾青舟淹没。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产房。
屋内还弥漫着淡淡血腥气，但己被赵妈点燃的艾草清香冲淡了许多。沈秋水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汗湿的发丝贴在额角，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柔和，她怀中抱着一个用柔软襁褓包裹着的小小婴孩。
顾青舟快步走到床边，蹲下身，目光首先落在沈秋水脸上，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秋水，辛苦你了……”
沈秋水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个疲惫却无比幸福的笑容，轻轻将襁褓往他那边送了送：“看看我们的孩子。”
顾青舟这才将目光投向那个小小的人儿。新生儿皮肤还有些红皱，闭着眼睛，小嘴微微动着，呼吸均匀。他那么小，那么柔软，却仿佛蕴含着整个世界的光亮。顾青舟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婴儿的脸颊，一种从未有过的、混合着敬畏、疼爱和巨大责任感的情愫瞬间充盈了他的心脏。
“他真小……”顾青舟的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这小小的生命。
“稳婆说，有六斤多重呢，很健康。”沈秋水柔声道，目光须臾不离怀中的宝贝。
这时，被赵妈哄睡了一会儿的圆圆也揉着眼睛跑了进来，好奇地踮着脚尖看：“婶婶，是小弟弟吗？”
“是呀，圆圆，你当姐姐了。”沈秋水温柔地对她说。
圆圆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小小的婴儿，脸上露出了惊奇又欢喜的表情。
顾青舟看着床上的妻子和新生的儿子，又看看趴在床边一脸好奇的圆圆，心中被一种圆满的、巨大的幸福填满。家，此刻有了最完整的意义。瓜瓞绵绵，世代绵延，生命以这样一种神奇的方式延续着爱与希望。
他为儿子取名“顾念沚”，既取“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之意，也嵌入了“沚”字，纪念这个给予他们新生和安宁的水乡小镇。
夜色渐深，宅院重归宁静。新生的婴儿在母亲身边安然入睡。顾青舟为沈秋水掖好被角，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然后走到窗边。窗外，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沚河之上。他想起《蒹葭》的结尾，“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曾经那水中可望难即的伊人，如今己与他共同缔造了生命的奇迹，在这水中央的绿洲上，扎下了坚实的根。
他们的故事，随着这个新生命的降临，翻开了更加丰厚、充满生机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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