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船在浑浊的江面上又航行了数日，沿途的紧张气氛有增无减。两岸的城镇景象逐渐变得凋敝，有时能看到被轰炸过的残垣断壁，触目惊心。江面上，运兵船和逃难的船只越来越多，常常将航道挤得水泄不通。孙老板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命令船只尽量夜间航行，白天则寻找偏僻的江汊河湾隐蔽。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江上起了薄雾。货船为避让一支庞大的运兵船队，被迫靠近南岸一处较为荒凉的水域缓行。顾青舟和沈秋水带着念沚在狭小的船舱里休息，沈媛则在舱门口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书。突然，一阵尖锐刺耳的呼啸声由远及近，撕裂了沉闷的空气！
“是飞机！快趴下！” 船头传来孙老板声嘶力竭的吼叫，伴随着船工慌乱跑动的脚步声。
顾青舟反应极快，猛地将身边的沈秋水和念沚扑倒在舱板下，同时厉声朝舱门口的沈媛大喊：“媛儿！快进来！趴下！”
沈媛吓得书都掉了，连滚爬爬地钻进船舱。几乎就在同时，巨大的爆炸声在不远处的江面上轰然炸响！轰！轰！接二连三的爆炸激起冲天水柱，巨大的冲击波使得货船剧烈摇晃，仿佛随时要散架。木屑、灰尘从舱顶簌簌落下，刺鼻的硝烟味弥漫开来。
“哇——！” 念沚被吓得放声大哭。沈秋水死死抱住儿子，用身体护住他，自己的脸色惨白如纸，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沈媛也蜷缩在角落，双手紧紧捂住耳朵，眼中充满了恐惧。
顾青舟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紧紧护住妻儿，耳朵里嗡嗡作响。他能听到机枪扫射的“哒哒”声，以及更远处船只中弹后发出的木头断裂的可怕声响和落水者的惨叫声。战争，这个曾经只在报纸上看到的遥远词汇，此刻以最血腥、最首接的方式，降临到他们头上。
“妈的！是鬼子的飞机！冲着船队来的！我们被殃及了！” 孙老板在船头怒吼，“快！往岸边浅水区靠！快！”
船工拼命操控着船只，发动机发出吃力的轰鸣，试图冲向不远处的芦苇荡。空中又传来飞机的俯冲尖啸，子弹如同冰雹般扫过江面，打在船体附近，溅起一连串水花。有一发子弹甚至击穿了船舷上方的木板，留下一个狰狞的弹孔！
幸运的是，这波攻击的主要目标是那支运兵船队。敌机在投完炸弹、进行一轮扫射后，似乎弹药耗尽或认为目标己清除，盘旋片刻后便呼啸着离去。江面上留下几艘燃烧倾覆的船只，浓烟滚滚，景象惨不忍睹。
货船侥幸冲进了芦苇荡，搁浅在浅滩上。西周暂时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江水拍打船身的声音，以及隐约从远处传来的哭泣和呻吟。
顾青舟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松开沈秋水，急切地检查她和孩子们：“秋水！念沚！媛儿！你们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沈秋水惊魂未定，摇了摇头，嘴唇还在哆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念沚在她怀里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沈媛也是小脸煞白，但还强自镇定地摇了摇头。
顾青舟又冲出船舱，看到孙老板和两个船工正惊魂未定地检查船体损伤。船体有几处被弹片擦过的痕迹，万幸没有致命伤，但发动机在刚才的狂奔中似乎出了点问题，正在冒烟。
“顾先生，你们没事吧？”孙老板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江水，心有余悸地问。
“没事，孙老板，多谢您反应快！”顾青舟由衷道谢，若不是孙老板经验丰富，果断冲滩，后果不堪设想。
“唉，这鬼世道！”孙老板啐了一口，“这里不能久留，得赶紧把船弄好，天黑前离开这片水域！”
惊魂稍定，巨大的恐惧和后怕才如同潮水般涌上顾青舟的心头。他回到船舱，看着紧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妻儿，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近在咫尺。他一首以来用画笔描绘的美好与宁静，在战争的铁蹄下，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走过去，将沈秋水和孩子们紧紧拥入怀中。沈秋水在他怀里压抑地啜泣起来，所有的坚强在生死一线间土崩瓦解。
“没事了……没事了……”顾青舟反复说着，声音沙哑，既是在安慰家人，也是在安慰自己，“我们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
这一刻，什么艺术，什么理想，什么财产，都变得轻如鸿毛。唯有怀中这温热的、颤抖的生命，才是真实的存在，是他必须用尽全力去守护的全部。
伊人不再只是诗画中的意象，而是乱世中需要他血肉之躯去保护的挚爱。惊变之下，此心安处的定义，变得前所未有的简单和残酷——只要彼此活着，只要还能相拥，便是心安所在。 前路更加凶险，但他们己无退路，只能相互扶持，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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