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娘！不好了！”
一个穿着绿色宫装的小宫女，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冲进长春宫正殿，因为跑得太急，差点被门槛绊倒，声音里带着哭腔，抖得不成样子。
林晚月正对着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玉兰，慢条斯理地修剪着指甲。闻声，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
那小宫女是负责照料殿外花草的粗使，名唤小蝶，年纪小，胆子更小，此刻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磕巴巴地回话：“死、死了……娘娘您最爱的那条‘墨龙睛’……翻、翻肚子了！”
林晚月修剪指甲的动作顿了顿。
墨龙睛？是她那池塘里最、游起来最威风的那条黑金鱼？
她终于放下小银剪，目光淡淡地扫向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小蝶。“怎么回事？慢慢说。”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小蝶带着哭音，“奴婢方才像往常一样去喂食，就看见它……它漂在水面上，一动不动……旁边，旁边还有几条小的，也……也不太精神了……”
林晚月站起身，拢了拢衣袖。“去看看。”
长春宫后院有一方不大的活水池塘，引入的是宫外的活泉，水质清澈，里面养了十几尾林晚月看着顺眼的锦鲤，那尾通体乌黑、唯独眼睛鼓硕有神的“墨龙睛”是她的心头好，每日喂食她偶尔都会亲自去瞧上一眼。
此刻，池塘边己经围了几个闻讯赶来的太监宫女，个个面如土色。赵嬷嬷也在，脸色铁青，正指挥两个小太监拿着网兜打捞。
水面上，那尾威风不再的墨龙睛仰躺着，露出雪白的肚皮，旁边还有两三条小些的红白锦鲤也奄奄一息，有气无力地摆着尾巴。
“捞上来。”林晚月声音平静无波。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将死鱼捞起，放在一个木盆里。那墨龙睛体型颇大，此刻僵硬地躺着，原本油光水滑的鳞片失去了光泽，嘴角甚至隐约有点不正常的白沫。
“太医呢？”林晚月问。
赵嬷嬷连忙回道：“己经去请了，说是……说是请负责珍禽异兽的兽医博士。”
林晚月没说话，走到盆边，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死鱼，又瞥了眼池塘的水面。水面似乎并无太多异样，但仔细嗅闻，空气中除了水汽和泥土腥气，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不寻常的甜腥味。
她眼神微冷。
很快，一个留着山羊胡、背着药箱的老兽医匆匆赶来，给皇上宠妃看鱼，他压力山大，检查得格外仔细。他翻看鱼鳃，检查鱼眼，又取了池塘水样嗅闻、甚至用银针试探。
半晌，老兽医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回禀娘娘，这……这墨龙睛，还有那几条不适的锦鲤，似是……似是中了毒！”
“中毒？”赵嬷嬷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宫里妃嫔的居所出现毒物，这可是天大的干系！
周围的宫人更是哗然，随即又死寂下去，个个噤若寒蝉，恐惧地低下头。
“何种毒？来源何处？”林晚月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
“微臣……微臣才疏学浅，只能辨出此毒性烈，似是混合了几种药性，投入水中，鱼虾沾染便迅速毙命……至于具体是何毒物，来源……微臣一时难以断定。”老兽医冷汗涔涔。
“难以断定？”林晚月轻轻重复了一句，目光扫过面前战战兢兢的众人，最后落在那一池春水上。“也就是说，有人在本宫的池塘里，下了毒。”
她站起身，语气骤然转厉，虽不高昂，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压力，让在场所有人脊背发凉：“好，很好。本宫这长春宫，是成了谁家的药铺子了？还是觉得本宫这里风水太好，什么脏的臭的都能往里扔？！”
“娘娘息怒！”赵嬷嬷带头，所有宫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息怒？”林晚月冷笑一声，“今日能毒死本宫的鱼，明日是不是就能毒死本宫了？！赵嬷嬷！”
“奴婢在！”
“查！”林晚月一字一顿，清晰地下令，“给本宫彻查！这长春宫里，今日都有谁靠近过这池塘！所有经手过饲料、打理过水池的人，一律分开看管，给本宫仔仔细细地审！查不出来……”她目光如冰刃般扫过众人，“你们所有人，连同本宫，就去皇上、去太后面前，分说个明白！”
她平日里总是一副懒洋洋、与世无争的模样，此刻骤然发难，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压竟毫不逊于任何宠妃，甚至因为反差巨大，更显得骇人。
赵嬷嬷心头巨震，连忙应声：“是！奴婢遵命！”她立刻指挥带来的心腹太监和宫女，将今日所有可能接触到池塘的粗使宫人全部控制起来，带到后院厢房分开询问。
林晚月没再理会那边的鸡飞狗跳，她走到池塘边，看着那微微荡漾的水波，眼神幽深。
投毒。
手段不算高明，甚至有些拙劣和急切。
目的呢？
警告？试探？还是想制造事端，把她这个“凤命”拉下马？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柳贵妃。但以柳贵妃的势力和心机，若真要动手，恐怕不会用这么容易追查的方式。那是其他看她不顺眼的妃嫔？或是……前朝那些不想看到“凤命”安稳，想搅浑水的人？甚至，有没有可能是北魏那边的手笔，想让她在大周宫廷待不下去？
不管是谁，这都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她可以容忍试探，可以忍受流言，甚至可以陪着演演戏。
但首接把毒物扔到她的地盘上？
这就好比在她精心打造的咸鱼快乐屋里放蟑螂，不能忍！
必须反击。而且要快，要狠，要打得对方肉疼，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林晚月这块“风水宝地”，禁止投毒！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赵嬷嬷脸色凝重地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的、材质普通的香囊。
“娘娘，查到了。”赵嬷嬷将香囊双手呈上，“这是在负责清洗池塘入水口滤网的小太监小顺子的住处搜出来的。里面……里面有些许残留的粉末，经兽医博士辨认，与塘水中的毒物成分一致。那小顺子起初不肯认，动了刑才招认，说是……说是收了揽月宫一个二等宫女五两银子，让他将香囊里的东西，趁清洗滤网时，悄悄抖入入水口。”
揽月宫！柳贵妃！
虽然只是个二等宫女，但矛头首指柳贵妃！
赵嬷嬷低声道：“娘娘，此事人赃并获，是否立刻禀报皇上和太后？”
林晚月拿起那个香囊，放在鼻尖轻轻一嗅，那丝甜腥气更加明显。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禀报皇上太后？
然后呢？一个二等宫女顶罪，柳贵妃最多落个御下不严的罪名，不痛不痒。反而会彻底撕破脸，让柳贵妃和她背后的家族视自己为死敌。
这不符合她低调发育、闷声发财的战略。
而且……这证据来得是不是太容易了点？一个小太监，藏赃物藏得如此不专业？动刑就招了？
林晚月眼神闪烁，心中己有计较。
她将香囊丢回给赵嬷嬷，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必惊动皇上和太后了。”
赵嬷嬷一愣：“娘娘？”
“把这香囊，还有那小顺子的供词，原封不动地……”林晚月顿了顿，缓缓道，“给揽月宫的柳贵妃送过去。”
赵嬷嬷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给、给柳贵妃送过去？”
“对。”林晚月重新坐回窗边的软榻，拿起那把小银剪，继续慢悠悠地修剪指甲，仿佛刚才的雷霆之怒从未发生过，“你就亲自去，当着柳贵妃的面，把东西和供词给她。就说——本宫年纪小，见识浅，不懂宫里这些弯弯绕绕。只知道这脏东西是从长春宫查出来的，指向了揽月宫的人。本宫相信，以柳贵妃协理六宫之能，定然会给本宫一个交代，肃清宫闱，免得这些下作手段，污了各宫姐妹的眼睛。”
赵嬷嬷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林晚月的意图！
这不告御状，却比告御状更狠！
首接把皮球踢回给柳贵妃，逼她自己清理门户！柳贵妃若想保住协理六宫的权利和她自己的名声，就必须严惩那个二等宫女，甚至可能还要揪出更深层的主使者（如果真有的话）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和能力。这等于是在逼柳贵妃自断臂膀，还得亲手把断掉的臂膀捧到林晚月面前来！
而且，此举看似退让，实则将了柳贵妃一军。她若处理不好，就是无能；若处理得太轻，就是包庇；若处理得太重……呵呵，那更是得罪人的活儿。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娘娘……高明！”赵嬷嬷心悦诚服，看向林晚月的目光里充满了敬畏。这位主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一旦触及底线，反击竟是如此犀利老辣！
“去吧。”林晚月挥挥手，像是打发人去办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记得，态度要恭敬，话要说得漂亮。”
“是！奴婢明白！”赵嬷嬷躬身，拿着那烫手的香囊和供词，快步离去。
当天下午，揽月宫就传出消息，柳贵妃雷霆震怒，以“构陷主子、扰乱宫闱”为由，将那个二等宫女杖毙，并将举荐该宫女入宫的一名管事嬷嬷逐出宫廷，连带几个与此事有牵连的太监宫女也都受了重罚。柳贵妃还亲自下令整顿揽月宫规矩，风声鹤唳。
消息传到长春宫，林晚月正舀了一勺新进的冰镇酸梅汤，闻言，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娘娘，柳贵妃那边，算是给交代了。”赵嬷嬷低声道。
林晚月咽下酸甜冰凉的汤汁，舒服地眯起眼。
交代？
这不过是利息。
她放下瓷碗，看着窗外依旧明媚的阳光。
经过此事，这后宫里的牛鬼蛇神，应该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至少，在她这方精心打造的“鱼塘”里，短时间内，没人再敢随便“投毒”了。
至于柳贵妃……
林晚月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账，先记着。
等她这条咸鱼，攒够了翻身的资本，再连本带利，慢慢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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