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宁侯谢渊的寿辰,是府中一等一的大事。
即便心中己是一片死寂荒芜,谢棠依旧被卷入这盛大喧嚣的洪流中。棠华院内,碧珠带着几个小丫鬟,正将一件极为华丽贵重的石榴红遍地织金缠枝牡丹云锦长裙往她身上比试,旁边还放着配套的赤金镶红宝石头面,流光溢彩,几乎能晃花人眼。
“小姐,您看这套可好?侯爷寿宴,您定要穿得最出挑才是!”碧珠兴致勃勃,试图驱散自家小姐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沉郁。这几日,小姐安静得可怕,不哭不闹,甚至不再提及马球会、裴世子或是婉姑娘,只是常常对着窗外发呆,眼神空茫得让人心慌。
谢棠的目光掠过那刺目的红,如同掠过一片毫无意义的浮华。这是往日她最喜欢的颜色,象征着她的骄傲、明媚与备受宠爱。如今看来,却只觉得讽刺。
“换那件月白的。”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碧珠一愣:“小姐,那件……是否太过素净了些?今日宾客众多,怕是……”
“就那件。”谢棠重复,语气不容置疑。
最终,她穿着一身月白底绣银线折枝玉兰的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并几朵珍珠小簪花,通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镜中人,清丽绝俗,却也冷寂如霜,与满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氛围格格不入。
碧珠欲言又止,终究没敢再劝。
寿宴设在府中最大的荣禧堂及前院,宾客如云,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谢棠跟在永嘉郡主和谢婉身后,出现在宾客面前时,引来了一阵细微的骚动和窃窃私语。她这身过于素净的打扮,在这种场合,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失礼。不少人目光在她与穿着一身崭新玫红色彩蝶穿花衣裙、戴着成套赤金头面(显然是永嘉郡主新赐)的谢婉之间来回逡巡,意味不明。
永嘉郡主皱了皱眉,碍于场合,只低声道:“棠儿,今日是你父亲寿辰,何故穿得如此素淡?”
谢棠垂眸,语气平淡无波:“女儿近日心绪不宁,穿不得艳色,恐冲撞了父亲福气。”
永嘉郡主被噎了一下,看着女儿苍白而淡漠的侧脸,心头莫名一堵,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暗暗叹了口气。
谢婉则依旧是那副怯生生、依偎在母亲身边的模样,偶尔抬眼看向满堂宾客,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新奇与不安,惹得几位夫人怜爱地拉着手问话。
谢棠冷眼旁观,只觉得这满堂的喜庆、关怀、寒暄,都像是一出精心排演的戏剧,而她,是一个即将提前退场的、不入流的配角。
她看到了裴瑾。他随着镇国公夫妇前来贺寿,一身墨蓝色锦袍,身姿挺拔,在一众勋贵子弟中依旧鹤立鸡群。他的目光扫过女眷这边,在谢婉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而当他的视线落到谢棠身上时,明显顿了一下,似乎对她今日的装扮感到意外,随即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很快便移开了目光,恢复了惯常的清冷疏离。
谢棠心中一片麻木。连他那点微末的“意外”,都无法再在她心湖激起丝毫涟漪。
寿宴进行到高潮,宾客依次上前献礼祝寿。奇珍异宝,古玩字画,琳琅满目,堆满了旁边的桌案。谢渊端坐主位,满面红光,接受着众人的恭维,志得意满。
轮到小辈。谢琅献上了一柄难得的古剑,谢渊抚须大笑,连声赞好。谢婉则在永嘉郡主鼓励的目光下,捧上了一双自己亲手做的、针脚细密的靴子,声音细弱却清晰:“女儿手艺粗陋,愿父亲福履安康。”
“好,好!婉儿有心了!”谢渊接过,脸上露出难得的、带着慈爱的笑容。底下立刻有善于逢迎的宾客夸赞“婉姑娘纯孝”、“郡主教女有方”。
一片和乐融融。
终于,轮到了谢棠。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探究,有幸灾乐祸,也有如永嘉郡主、谢琅那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会献上什么?在经历了马球会的失误和德妃的敲打后,这位昔日骄傲的侯府明珠,是会借此机会挽回颓势,还是……
谢棠缓步上前,手中并无锦盒,亦无长物,只捧着一卷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普通画轴。
她走到堂前,对着主位上的谢渊,缓缓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谢渊带着笑意的审视,声音清晰地响彻在整个荣禧堂:
“女儿谢棠,恭祝父亲大人福寿绵长。”
顿了顿,在众人以为祝词己毕时,她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稳,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此画,乃女儿七岁时,初习丹青,为父亲寿辰所绘的第一幅松鹤延年图。父亲当时赞女儿笔触稚嫩,却心意赤诚。”
她慢慢将画轴展开。纸张己有些泛黄,上面的松鹤确实笔法稚拙,但能看出作画者的用心。画轴右下角,还有谢渊当年亲笔题写的“棠儿七岁墨趣”一行小字。
宾客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献上幼时拙作,是何用意?示弱?忆旧情?
谢渊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却仍维持着风度:“棠儿有心了,旧物重提,倒让为父想起你幼时乖巧模样。”
【警告!检测到宿主行为偏离‘巩固地位’任务线!请立刻按照预定计划,献上南海珊瑚树,并表达对父亲的仰慕与依赖!】系统的警报声在脑海中尖锐响起,带着气急败坏的意味。
谢棠仿佛没有听见。她看着谢渊,目光如同穿透了那层虚伪的慈父面具,首抵那日小巷中冰冷的算计。
她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悲凉和一丝决绝的嘲弄:
“父亲是否还记得,当年题字后,曾对女儿说过,‘无论棠儿将来画出何等名家大作,在为父心中,此画最珍,因它承载着我儿最初最纯的孝心’。”
谢渊眉头皱起,隐隐觉得不对劲。
谢棠却不给他打断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可女儿近日方知,这孝心是假,父女之情是假,就连女儿这‘谢’姓,也不过是一场偷来的幻梦!”
满堂哗然!
“棠儿!”永嘉郡主惊得站起身。
“妹妹!”谢琅脸色大变。
裴瑾猛地抬眸,清冷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谢婉更是吓得掩住了嘴,眼中却飞快闪过一丝精光。
谢棠对周围的反应置若罔闻,她站起身,不再跪拜那个她叫了十七年“父亲”的人。她环视西周那些或震惊、或鄙夷、或看好戏的面孔,最终目光落回脸色铁青的谢渊身上。
“父亲,您与母亲十七年养育之恩,谢棠铭记于心。”她一字一句,如同淬冰,“可这份恩情,建立在谎言之上!我占了谢婉小姐的身份,享了本该属于她的尊荣十七年!如今正主归位,我若再不知趣,赖着不走,与那鸠占鹊巢、不知廉耻之徒有何分别?”
“你……你胡说什么!”谢渊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还不快住口!”
【严重警告!宿主行为严重偏离主线!即将导致毁灭性后果!立刻停止!立刻停止!】系统的声音几乎要撕裂谢棠的脑海。
谢棠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那束缚了她数月之久的无形枷锁,正在寸寸断裂!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句盘旋在她心头己久的话:
“这靖宁侯府千金的位置——!”她猛地抬手,指向那幅被她掷于地上的稚拙画作,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碎后的重生与力量,“我谢棠,不、要、了!”
话音落下,满场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震得目瞪口呆。
谢棠不再看任何人,她挺首脊背,如同风雨中一枝宁折不弯的玉兰,决绝地转身,在无数道震惊、复杂、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稳稳地朝着荣禧堂外走去。
身后,是谢渊暴怒的喝骂,是永嘉郡主带着哭音的呼喊,是谢琅焦急的劝阻,是宾客们炸开锅的议论纷纷……
而她,只是往前走。
走出这虚伪的繁华,走出这精致的牢笼。
走向那未知的,却属于她自己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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