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瑾的离去,在谢棠心中漾开的涟漪,很快便被锦棠阁重新运转的繁忙所抚平。她没有时间沉湎于过往,也没有精力去剖析那复杂难言的心绪。眼前有太多事情需要她重整旗鼓。
锦棠阁虽恢复了清白,但数月来的风波造成的创伤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愈合。被砸毁的器物需要更换,积压的订单需要赶工,因恐慌而流失的部分客户需要重新争取,更重要的是,经历了这场生死劫难,阁内的人心也需要安抚与凝聚。
谢棠做的第一件事,并非急着开门营业,而是将阁内所有人员召集到前厅。她站在众人面前,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或激动、或忐忑、或依旧带着些许后怕的面孔。
“这些日子,让大家受惊了。”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锦棠阁能渡过此劫,非我谢棠一人之功,是靠诸位不离不弃,共渡难关。这份情谊,我铭记于心。”
她微微躬身,向众人行了一礼。
下面顿时响起一片慌乱和感动的声音:“东家使不得!”“是我们该谢东家!”“锦棠阁就是我们的家!”
谢棠首起身,脸上露出了一丝真切的笑意:“既然是一家人,客套话便不多说了。从今日起,所有伙计、绣娘,本月工钱加倍,算是压惊。被损毁的器物,按市价赔偿。周娘子、阿芸,以及所有在此次风波中受伤、受委屈的,另有额外抚恤。”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激动不己,连日来的阴霾仿佛都被这实实在在的关怀驱散了大半。
“另外,”谢棠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经此一事,想必大家也看到了,在这京城,若无根基,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锦棠阁的根基何在?不在攀附权贵,而在我们手中的技艺,在我们做出的东西,在我们立身的‘诚信’二字!”
她目光灼灼:“从今往后,锦棠阁更要精益求精,以‘质’取胜,以‘信’立身。‘艺徒堂’不仅要办,还要办得更好,更规范!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锦棠阁凭的是真本事吃饭,靠的是口碑立足!任何魑魅魍魉,都休想再轻易动摇我们的根基!”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沉静与力量,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斗志和归属感。
“谨遵东家吩咐!”众人齐声应和,士气高昂。
安抚好内部,谢棠立刻投入到了紧张的复产之中。她亲自审核积压的订单,根据轻重缓急重新排期,并与客户一一沟通,解释情况,大部分客户在得知冤情昭雪后,都表示了理解甚至钦佩,愿意继续合作。
对于被损毁的“锦绣山河”、“蜀韵”等系列绣品,她没有选择简单复制,而是融入了这数月来的感悟与心境,进行了优化和再创作,使其意境更为沉静深远,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通透与力量。
同时,“艺徒堂”的招生也重新启动。这一次,前来报名的人远超以往。不仅仅是因为“天工妙手”的名头,更是因为谢棠在风波中展现出的风骨与韧性,让许多真正热爱刺绣、想要学艺的年轻人看到了希望和榜样。谢棠亲自参与了选拔,更加注重学徒的心性与品德。
就在锦棠阁一切步入正轨,焕发出比以往更旺盛的生机时,来自宫中的一份意料之外的订单,再次引起了小小的波澜。
订单并非来自端贵妃,也不是寻常的赏赐用物,而是来自司礼监下属的“御用监”,要求定制一批用于明年万国朝贺大典的仪仗、帷幔等物上的装饰绣片,数量庞大,要求极高,工期紧迫。
这是一块烫手的山芋,也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若能做好,锦棠阁的名声将随着万国使节传遍西海;但若稍有差池,在那等关乎国体的场合,后果不堪设想。而且,与宫廷衙门打交道,其中的规矩、掣肘,远比与后宫妃嫔或私人定制要复杂得多。
周娘子和阿芸都有些犹豫。
“东家,这活儿……接不接?”周娘子担忧地问,“宫里那些太监,最是难缠,规矩多如牛毛,稍有不慎便是麻烦。”
谢棠看着那份制作精良、条款细致的订单文书,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接!为何不接?”
她指着订单上的要求:“你们看,他们要求的纹样,是龙凤呈祥、江河社稷、万国来朝这等宏大意象,正适合我们发挥。工艺要求虽高,却也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内。至于规矩……”
她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与自信:“只要我们严格按照要求,将活儿做得无可挑剔,账目清晰,流程规范,他们纵有刁难,也寻不到错处。况且,经此一事,想必宫中某些人,也该知道,我锦棠阁并非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这订单,既是挑战,也是我们向所有人证明实力的机会!”
她当即拍板,接下了这笔订单,并亲自组建了最精干的绣娘小组,由她和周娘子亲自把关,严格按照宫廷规制和订单要求,开始进行图样设计和前期准备。
就在锦棠阁为宫廷订单忙碌时,谢棠收到了谢琅托人送来的一封信。
信很简短,语气平静而疏远,只是告知她,他己承袭伯爵,不日将护送父亲灵柩离京,扶灵回乡安葬,并陪伴母亲在老家静养,短期内不会回京。信末,只有一句:“保重。”
谢棠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有一丝淡淡的释然。这样也好,一别两宽,各自安好。靖宁侯府的篇章,在她这里,算是彻底翻过去了。
她提笔回信,同样简短:“知悉,亦望珍重。”
放下笔,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庭院中,绣娘们正在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丝线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风雨过后,并非尽是坦途,前路依旧会有新的挑战与机遇。
但她己不再是那个需要伪装、需要挣扎、需要依靠他人才能存活的假千金。
她是谢棠,是锦棠阁的东家,是“天工妙手”,是凭借自己双手在金丝银线间闯出一片天地的独立女子。
她的锦绣前程,由她自己,一针一线,细细织就。
窗外,天空湛蓝,云卷云舒。
属于她的故事,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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